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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太郎日漸衰弱。無法自由使喚自己的身體,那種痛苦不是旁人能夠體會的。此外,岳父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但是他一定也對後繼無人感到萬分焦急。
即使如此——保田依然無能為力。
保田舉目無親,這三年來與岳父相處,了解到他的為人,將他視為親生父親般景仰。所以更感到痛苦。
他非常了解岳父的苦惱,心痛無比。
「要是我……可以繼承爸的工作就好了。」保田說。「……那樣的話……」
或許岳父就不會那麼煩悶了。
「開什麼玩笑?」修太郎說。「你根本沒理由非干石匠不可。如果要干……也是我先來干。」
「哥……」
修太郎一臉兇相地瞪住保田。
「別會錯意啦。我根本不打算干石匠。我是警官,而你乾的是算錢的工作。你那雙慘白的手處理得了石頭嗎?石材行在爸這一代就會結束啦。」
石工停下打鑿子的手。
修太郎望向石工。
「留老,你不服嗎?」
「不是不服。我打你小時候起,就知道你是個只會忤逆父母,天打雷劈的混帳東西……」
石工再次刻起石頭。
「聽見了沒?」修太郎摸摸稜角分明的下巴。「輪不到你操心。爸全都明白。他沒叫你繼承家業吧?」
「這……嗯,可是我身為這個家的一分子……「
也為了讓他們接納自己為一家人。
修太郎再次瞪住保田。
保田覺得修太郎在說「你哪裡算我家的人」,於是別開視線垂下頭去。
「你本來就是木場家的一分子啊。你不就住在這個家裡嗎?不過我已經不是了。不管這個,傷腦筋的是那個老太婆。她怎麼啦?這次又迷上什麼了?」
「咦?哦,一開始……是風水。」
「封水?那是啥?」
「呃……聽說是中國占卜方位的秘術……」
「喂,這次是中國啊?」修太郎不屑地說,伸手拍了石頭一掌。
響起「啪」地一聲。
岳母阿幸非常虔誠。這一點保田在婚前就聽說了。但是岳母並非長年信仰同一個對象,而是從討吉利之類到民間流行的俗信迷信全部相信。
聽到眼睛痛,就去找對眼病有效的神社,聽到肩膀酸痛,就去封肩膀痛的神社參拜。茶柱豎起來就高興個半天(註:泡粗茶時,有時茶莖(茶柱)會筆直浮在茶水中,日本民間認為這是吉兆。),鞋帶斷掉就趕快撒鹽(註:日本神道教認為鹽具有驅邪作用,所以碰上壞事時都會撒鹽。)。這並沒有什麼不好。但是凡事過了頭,都很教人傷腦筋。
這次就是如此。
老伴遭逢意外之災。使得岳母慌了手腳。忙著看護的時候還好,但等到岳父病情穩定之後就槽糕了。岳母似乎認定,岳父會遭到這樣的病苦災厄,一定有什麼理由。
岳母先是懷疑家相不好。她說一定是房子蓋得有問題,不幸才會接踵而至,於是接二連三找來專門的相士和看卦的,要他們看看家相。
卜卦的說法每一個都不同,相信這個,另一個就變得可疑,完全搞不懂到底該怎麼改變才好,一團混亂。不過以保田來看,每一個都不值得相信。
就算封住窗戶,擺上花朵,岳父的病況也完全沒有好轉,傾頹的家運也沒有恢復,即使如此,岳母還是不放棄。她不是停止相信,而是去尋找更能夠相信的事物。最後岳母認定足以相信的,就是風水這種陌生的占卜術。
「有一個叫太鬥風水塾的……」
「等一下。」
修太郎拿出記事本,抄寫下來。
「你說太斗什麼?怎麼寫?」
「太陽的太,一斗兩斗的斗。風和水,私塾的塾。主持人是一個叫南雲正陽的人,平常聽說在企業之類的機構擔任經營顧問,也在大公司工作,所以媽說他應該值得相信。」
「經營……什麼?用占卜來提供經營之道嗎?」
「嗯。媽非常拚命,還要我幫忙調查他們的聯絡方法。那個時候我聽到了一些事,例如說,不是有什麼行情嗎?」
「稻米行情之類的嗎?」
「對。所謂行情最重要的是透過天候和買賣動向預先掌握不是嗎?主要好像就是占卜這類信息。其它還有公司大樓的位置和蓋法,還有客戶的運勢等等……」
「做生意還得靠那種東西嗎?真是世界末日啦,餵。」
修太郎向石工徵求認同,但石工只是哼了哼鼻子。
「媽……是被那個騙了嗎?被騙走巨款嗎?」
「不是的。」
「不是?」修太郎意外地說。
「太鬥風水塾並沒有理會。媽吃了閉門羹,大概被看穿沒什麼錢吧。」
「這樣啊。那……」
「嗯……」
岳母不肯放棄。雖然求不到風水師,但祈禱師、靈媒師、行者等等每天輪流拜訪家裡,一下子病魔降伏、一下子疾病痊癒、一下子說是祖先造孽、一下子說是彰義隊(注二:一八六八年二月,反對江戶開城的江戶幕府舊臣組織彰義隊,反抗維新政府軍。同年五月遭到殲滅。)作祟,每個人都說得天花亂墜,騙了小錢就走。不管做什麼,岳父的病情依然時好時壞,狀況毫無改變。然後,這些行為當然開始影響到家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