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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活在那種制度當中,所以老實說,完全無從感到不滿。就像魚不會去意識到水,不是嗎?直到從水中被撈起來,才知道水的存在。」
「有道理!」寅吉少根筋地答腔。
「可是那樣的話……」
到底是為什麼?
「我認為制度或規則,這類束縛人們的事物,對於無法忍受的人來說,或許是真的無法忍受,但也不是廢除了就能夠海闊天空。而對於能夠忍受的人來說,有或沒有都是一樣的。」
「妳的意思是,對妳來說,不管有或沒有都無所謂?」
「嗯。」布由落寞地,同時有些歉疚地說。「我想對於家庭、家世、傳統這類事物,有許多人在其中感覺到歷史的重量與包袱吧。來找我商量的人當中,也有許多人說想逃出那些制度、破壞那些制度。」
——諮詢者嗎?
沒錯……這名女子就是華仙姑。聽到這些話,益田才真切地感覺到。眼前這名述說的女子,並非只是個遭到惡漢追捕的不幸美女。
華仙姑繼續說下去。
「是啊……之前來找我商量的年輕女子這麼說了:我有個心上人,但是父母不允許我們結婚,為什麼我必須和父母決定的對象廝守一生?這是我的人生,我要自己決定……」
「最近這種人突然變多了呢。」
「聽說是呢。」華仙姑的口氣像個異邦人。「那個時候,我一如以往,心不在焉地說出不帶半點真心的神諭,但是我一邊說著不知道誰讓我說的話,一邊這麼想道:這名女子的心情……我半點都不了解。」
「不了解?」
「嗯。那名女子再三提到我喜歡、我要自己選擇、這是我的人生,我我我地說個不停。那麼自我到底是什麼?只要照著我想的去做就是對的嗎?堅持自我,是身為高等人種的條件嗎?」
「呃,怎麼說,這是為了過自立的人生……呃,或者說是為了守護個人的尊嚴……」
「我沒有自我。如果說具備自我才叫高等。那麼我就是一個低等的人。」
華仙姑嗓音清亮地說道。
益田困惑了。非常……困惑。
「呃。那該叫高等嗎……呃,這不是高等低等的問題……」
不,就是高等低等的問題。每個人都毫不猶豫地說,自立的人比無法自立的人更了不起,不是嗎?
「所以說,呃,那是現代的自我確立……或者說身為一個現代人……」
「過去的人比現在的人更差勁嗎?」
「不……」
「制度雖然一直在改變,但是我認為人從遠古以來就一直沒有變過。我這樣的想法是錯的嗎?」
「不……這……」
完全無法反駁。因為再怎麼說。益田就是對那種墨守成規、死板的論調感到疑問,才辭掉刑警工作的。
華仙姑垂下頭來。角度一變,表情看起來也跟著變了。
「我沒辦法斷定我就是哪種人、怎樣是我的人生。我認為我無法不給任何人添麻煩、不依靠任何人地活下去。因為我這個自我,是被父母養育、被社會守護,一直活到現在的結果,所以構成我這個自我的要素,大部分都是別人賦予的,不是嗎?那麼自我就像是一面反映世界的鏡子——我深深地這麼感覺。」
「鏡子?」
「沒錯,鏡子。」華仙姑彷佛宣告神諭似地說。「鏡子可以照出各式各樣的東西。無論是花還是臉,只要放在鏡子前,全都會如實照映出來。看鏡子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是在看鏡子本身。然而每個人卻都滿不在乎地說他們在看鏡子。」
益田赫然一驚。
華仙姑說的沒錯。鏡子是沒辦法看的。每個人都只看倒映在鏡子表面的東西,然後說是在看鏡子。
「看到的只是虛像。每個人都認為倒映在表面的影像就是自我。可是那種自我,只要站在眼前的東西改變,就會跟著改變了。所以自我這種東西,找了也是白找。」
「那……」
「所以說,」華仙姑繼續宣告神諭。「我想重要的是自我面對的是什麼人。我剛才提到的女性諮詢者顯然想反抗父母。這是常有的事。但是假設說有蘋果和橘子,父母親叫她吃蘋果,其實她本人覺得吃蘋果也無謂,卻出於反抗而選擇了橘子,這種情況也能算是什麼所謂個人的尊嚴嗎?」
「這個,呃,確實有一個反抗的自我,而這個自我也是自我的一部分,如果順從於這樣的自我……」
自我自我自我。像鸚鵡般反覆個不停,益田覺得自己真像個傻瓜。
華仙姑說了:
「在那種情況下,如果順從真正的自我應該是兩邊都可以吧?不過前提是有所謂真正的自我存在。」
「或、或許她其實是喜歡橘子的。」
「或許吧。但是如果有一個人即使違反你的意志也強烈地希望你吃蘋果,而且你也明白他的要求並非出於惡意,那麼即使糟蹋別人的心意,也一定要選擇另一樣——人真的有什麼喜歡到這種地步的東西嗎?」
「唔……」
益田抱起雙臂。
「相反地,雖然其實想吃的是橘子,但考慮到推薦的人的心情,結果還是選擇了蘋果……這樣算是受到強制而扭曲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