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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種安寧其實只是幻影。家這個泉水就像海市蜃樓一樣。所以就算自以為浸淫在湧泉之中,其實也只是埋沒在熱沙里、被霜雪覆蓋而已。不會讓人感覺到應該確實遭受到的打擊——這樣的幻影,就是家這個泉水的真面目。一切都只是心理作用。
因為是幻覺,所以只要期望,就可以得到。
不過。
一旦發現就完了。只要一度懷疑是不是其實根本沒有泉水?眼前剩下的,就只有灼熱的沙漠和冰凍的霜雪。
十五年間,不斷地在熱沙中做著甜美的夢,而今知道那其實只是海市蜃樓——貫一再也提不起力氣去浸淫在那幻影的泉水之中了。
貫一說出殘酷的話來:
「已經……沒救了。不要再繼續這場鬧劇了。應付場面、用冠冕堂皇的話來矇混過去,都沒有意義。一切就像你說的。我是個無能、遲鈍、殘忍的傢伙。而你也無能為力。我們家已經無法恢復原狀了。」
「這……」
「隆之……八成不會回來了。」
貫一彷佛吿訴自己似地慢慢說道。
「……已經……不必再假裝一家人了。」
貫一說。
不可思議的聲音再次響起。更接近了。
美代子在意著屋外。然後她靜靜地答道:
「……我明白了。可是……也不能就這樣下去吧?我們姑且不論……但隆之他……」
「嗯。」
沒錯……不能就這樣下去。
仔細想想,兒子失蹤了一整天,貫一卻完全沒有去找他。這確實異常。
美代子再次聆聽不可思議的聲音。
音色很刺耳。貫一……不知為何感到一陣不安。
「我會儘早……報案要求警方尋找。那樣的話,大概明天就……」
「馬上就會……幫我們找唷。」
美代子抬起頭來,注視著貫一的眼睛。
「然後……會讓我們複合,恢復原狀。」
「你是說那個……那個聲音……?」
「嗯。」
美代子有些嚴肅地答道。
「我想……」
我想再做一次夢。
妻子彷佛仰望天空似地,抬起頭來。
*
刑警們鬧哄哄地兇猛奔出。
儘管沒有必要慌張,但他們可能是被市鎮浮躁不安的氣氛所煽動,也或許是他們生來的習性致使,也可能認為慌慌張張就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和紙上以毛筆字漆黑地寫著「蓮台寺裸女殺害事件搜查本部」,被眾人一擁而出而捲起的風吹動了幾下,不久後依然如故地垂了下來。
在猛將們凶暴地退出後,大辦公室里變得一片閒散,只看到萎靡不振的有馬刑警,彷佛在作戰時被吩咐留守的傷患兵。
這名老朽的刑警背後,宛如滲出了一股自虐的主張,訴說著:反正我是個落伍沒用的老兵。老刑警一張又一張地撕下貼在黑板上的資料,然後仔細地以板擦抹掉上面的粉筆字。
好像不太好擦。
有馬瞪著板擦好一會兒,接著拍打了幾下,甩掉卡在纖維里的白粉。
緒崎不知不覺間現身,大步走到老刑警身後,以紙束拍打了一下老刑警的背。看樣子他好像在離黑板較遠的角落整理資料。
「老爺子……」
有馬回過頭來。
緒崎靠在講壇上,淺淺地坐下。
「緒崎,怎麼了?快點去偵訊啊?你不是負責人嗎?」
「沒關係啦。聽說本部長大人要先親自接見。」
「那你更要去啦。上頭的大人物搞不清楚狀況吧?」
「我才不要哩。」緒崎說。「光是做些愚蠢的說明就夠煩的了。就交給課長,他走了我再去吧。不管這個,貫兄他……今天還是休息嗎?」
「太田昨天說他應該今天就會來了。好像還沒來呢。是遲到嗎?」
「他受傷的時機也太巧了吧。」緒崎拿著數據到處敲打。
「會嗎?哪裡巧了?」有馬問。
緒崎再敲了一下講壇。
「哼!剛才的那算啥啊?什麼慎重地處理?又不是綁架事件,幹嘛要報導管制啊?有錢人就那麼偉大嗎?」
「當然偉大啦。」老人說,將糊成一片的黑板再擦了一次。「這個國家沒有國王啊。也沒有武士了不是嗎?唯一一個髙高在上的現人神大人(註:現人神即天皇,意指以人身顯現之神明。),也做了人類宣言(註:指一九四六年元旦,日本戰敗後昭和天皇所公開的詔書。詔書中天皇否定自己為現人神,故俗稱「人類宣言」(人間宣言)。)哪。連神都沒了。管理政事的究竟是哪些傢伙,庶民大概都知道。沒有權力者,也沒有信仰的對象,唯一能夠依靠的就只有金錢了。人類只會膜拜能夠依靠的東西,不是嗎?這個國家到底是不是民主主義很難說,不過肯定是拜金主義不會錯。資本家是最偉大的。」
「哼!」緒崎捲起資料。「就算這樣,為什麼警察非得去看那些暴發戶的臉色不可?我不知道什麼羽田制鐵、柴田制絲的,可是就算再怎麼有錢,平民干涉搜査,也太無法無天了。不應該有這種事吧?真是氣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