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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就為了這種事……”那名姓青木的年輕刑警說。“就為了這種事,下了催眠……”
“可以說是如此,也可以說並非如此。不難想像,為了讓居民打開沉默的嘴巴,他大概使用了這類技術,不過,真正的問題是事後處理。”
“事後處理……”有馬問道。“……指的是封口嗎?”
“意思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軍方及內務省與這件事有關嗎?”
“這件事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人知道。只要偽裝身分,說是鄉土史家或民俗學者前往探訪就行了。此外,打聽的時候也可以使用催眠術。所以要是什麼都沒有查到,揮揮手再見就結束了。但是如果查到什麼的話……就必須隱瞞曾經進行過調查這件事。”
“不能泄漏出去嗎……?”
“也有這個考量在吧。萬一那裡真的有長生不老仙藥的線索……那是屬於國家的。絕對不能交到企業或是外國手中。不僅如此,這種秘密中的秘密,不能夠是由一個人、一個家族獨占的傳說,而應該是大日本帝國的財產——那個人大概是這麼想吧。”
“找、找到了嗎?”
有馬的聲音問道。
“找到了……在村上先生的老家……找到了吧。”黑暗說。
“我、我家才沒有那種東西!”
貫一朝著黑暗怒吼。
“我、我家才沒有那種荒誕不經的故事!我、我家只是個貧窮的農家,是個平凡無奇的窮人家才沒有、才沒有那種……”
“你說的沒錯。”黑暗說道。“無論繼承了多麼奇特的傳說,或擁有多麼特殊的家訓,即使不斷地維持著外人看起來顯然異常的習慣——家庭這種東西,無論是什麼樣的家庭,都總是平凡無奇的。但是反過來說,也可以說無論再怎麼樣平凡而且和平的家庭,都一定擁有那類不尋常的部分。當然,若非由第三者來進行觀察,它是不會曝露出來的……”
黑暗暫時停頓。
“……就如同我方才所說,這件事的事後處理並非封口,而是竄改歷史。因為是國家將村上家私人的傳說就這樣整個掠奪了。所以……”
“所以?”
“所以他們……將村上家解體了。”
“什、什麼叫解體?”
“就是解體啊。”
“我不懂。”青木刑警的聲音響起。“不、不是沒收土地、遣散一家這種時代亂錯的處置吧?”
“不是的。不是制度上的家族解體、意識形態上的父權制度破壞這類行為。而是徹頭徹尾的家庭崩壞……”
“所以說我不懂啊!”
“青木,我剛才也說過了吧?家庭這種東西,其實無論怎麼樣的家庭都很奇怪,是異常的。但是呢,當家庭還是家庭的時候,那完全不是異常。所以……要破壞是很簡單的。首先……導入第三者的觀點。光是這樣,家庭就會走調了。觀察行為會為對象帶來變化。這麼一來……接下來只要將萌生的差異加以增幅就行了。”
“將差異增幅……”
“每個人都有不滿,每個人都有自卑之處。愛恨總是表里一體。”
“這……”
青木刑警的聲音在顫抖,還是聆聽的貫一的心在顫抖?
“沒有孩子不恨父母,沒有父母不厭煩孩子。但是,也沒有孩子不尊敬父母,沒有父母不疼愛孩子。人心總是矛盾的。若是無法將這些矛盾的主體不矛盾地統合在一起,個人就無法成立。而無法將這些個人不矛盾地統合起來,家庭也無法成立。統合這些家庭的是共同體,而統合共同體的是國家,這麼一想,也可以將國家視為個人的擴大延長吧。但是……沒有那麼簡單。因為規模一旦擴大,就不可能毫無矛盾地統合在一起。”
黑暗大概正注視著貫一。
“國家是概念,對吧?已經與肉體分割開來。非經驗性的概念被要求是邏輯性的,它拒絕沒有一貫性的統合……”
這種事與貫一無關。
“……所以眾多學者思索著各種道理,摸索著擁有邏輯整合性的、完美無缺的概念。政治變成了科學。這是無可奈何的。若說這就是現代,或許如此。但是那名男子試圖將這個想法應用到個人身上。”
“我……還是不懂。”
“這樣嗎?那個隸屬於陸軍的人,與著眼徐福的那個人不同,對於物理上、生物學上的不死持有懷疑的見解。他就像我剛才說的,研究著記憶的問題。他將人把矛盾就這樣不矛盾地統合起來的特性視為缺陷,而不是一種特性。他認為懷有矛盾的主體是不完全的,主體必須忠實於非經驗性的純粹概念。所以他……進行了那場實驗。”
“實驗?”
“憎恨同時尊敬、厭煩同時疼愛,這是矛盾的。一定有哪一邊是假的。”
“怎、怎麼這樣?這是不可能的。”
“不是有性善說嗎?也有性惡說。人的本性是善或是惡……這種想法也是根出同源。說起來,善惡這種價值判斷不是絕對,所以根本沒有性善也沒有性惡,議論這種無聊事,毫無建設性可言。視論者的需要,想要把結論帶到哪邊都行。但是這種時候,如果排除掉這些價值判斷會怎麼樣?邏輯上正不正確,能不能成為絕對的判斷基準呢?——那名男子思索著這些事。所以他做了實驗,實驗一個人的真心究竟是哪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