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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呃……」
「我不記得我收過徒弟。」
中禪寺頭也不抬地說。
鳥口總覺得手足無措,什麼也沒說,拉過櫃檯旁邊的椅子坐下。
「可以打擾一下嗎?」
「如果我說不行,你會回去嗎?」
冷淡到了極點。
「師傅還是老樣子,好冷漠唷。理我一下有什麼關係嘛?看這樣子也沒有客人,師傅一定正閒著吧?」
店主人怫然作色。儘管怫然,卻仍然看也不看鳥口。或者說,雖然他與鳥口說話了,但現在他的眼中連鳥口的鳥字都沒有。他的眼睛正頑固地緊追著鉛字。
京極堂說了:
「你看到我這樣子還不明白嗎?我一點都不閒好嗎?」
我總是忙得很——店主人作結說。
鳥口將他的話當成耳邊風,邊說著「看起來不像呀」,邊環顧店內。
一如往常。若說有什麼變化,那就是書變多了。一定是生意不好吧。書賣不掉。
「生意不好呢。」
「要你多管閒事。」
京極堂說道,總算斜眼望向鳥口,逞強似地說:「珍貴的藏書豈能那麼輕易賣人?」然後他終於抬起頭。
「我並不是喜歡才讀這種書的。我和朋友說好要為他調查麻煩的東西,才會讀這種不想讀的書。可是每次好不容易進入佳境,不是你就是木場和關口之流的出現,拿些有的沒的事來妨礙我。我和人家一月四日就說好了,今天都已經五月二十九日了,卻一點進展也沒有。」
鳥口苦笑。天底下只有這個人,不可能有任何不想讀的書。而且就算沒人拜託,他也總在看書。不管是約定還是調查,只要有理由可以名正言順地讀書,他肯定會讀得更賣力。
鳥口這麼說,中禪寺便露出極不愉快的表情。接著他端正坐姿,用說教般的口吻,針對義務感與幸福感的關係和人類自由意志的問題,諷刺加指桑罵槐地滔滔不絕起來。
這樣一來……鳥口別說是回嘴,連應和都插不了口。聽眾只能畢恭畢敬,嘴巴半開地拜聽他的高論。不管訓示有多麼地令人感激、理論有多麼地深奧,鳥口至多也只能在中禪寺說完的時候,「唔嘿」一聲而已。
中禪寺就是如此饒舌的人。
不僅如此,在這類日常對話中,從他的口中源源不絕地湧出來的話語,大部分都是由諷刺、歪理、抓語病、詭辯所構成的。而且全都有外行人無法招架的龐大資料來撐腰,更教人無從抵擋。再也沒有比理論武裝後的謾罵更惡毒的了。
不過中禪寺這個人就像之前說的,成天都在看書,而且不只是讀艱澀的專門,赤本(註:此指內容迎合一般大眾口味的低級廉價本。)和漫畫他也讀,古文書也翻閱,若真的有心,甚至還會從國外調來科學論文研讀,他會如此博學多聞,說當然也算理所當然。然而即便如此,中禪寺所蓄積的所謂一般派不上用場的知識量,真的是非比尋常。
鳥口也經常過來求助於他的智慧。所以耐著性子聆聽充滿了諷刺挖苦的長篇大論,也算是獲得必要知識的一種手段。中禪寺的話值得他去忍耐,而且那些無謂的長篇大論當中經常隱藏著重要線索。
狠狠地念了一頓之後,中禪寺的演說總算結束,於是鳥口立刻開口:「開門見山……」今天他並不是來借重中禪寺的智慧的。
「其實大前天……」
「你逮到華仙姑了……是吧?」
中禪寺當下接口說。
「師、師傅怎麼知道?」
「那種事連地鼠都知道。這陣子你每次到我這兒來,開口閉口就是華仙姑,隨便猜都猜得到。順道一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不敢告訴我?」
「咦?」
「你有事瞞著我對吧?不過我大概猜得出來。一定是敦子那傢伙又幹了什麼蠢事吧。不對嗎?」
「呃……」
完全沒錯。是不是蠢事姑且不論,中禪寺的妹妹敦子確實與鳥口正在追查的事件有關係,而且鳥口也的確被要求不能透露。
「……為、為什麼師傅會……」
簡直就像看卦的。默默地坐著就能說中。
「想要瞞我,你還早了五十年。」中禪寺把書挪到一邊去。
「早了五十年嗎?」
「如果敦子做了什麼蠢事……應該是五天前吧。那個傻瓜到底幹了什麼?在路上撿到華仙姑嗎?」
「為、為什麼……完、完全沒錯。」
「真的……撿到了華仙姑?」
明明是自己說出口的,中禪寺卻露出極意外的表情來。
「師傅也真過分,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原來是在套我的話嗎?」
「誰套你的話了?我只是說出最有可能的狀況罷了。其實昨天《稀譚月報》的總編輯中村先生打電話過來,問我:『令妹還好嗎?』這豈不是問得我一頭霧水嗎?一問之下,才說敦子得了惡性感冒,請了三天假。那個瘋婆娘會因為感冒請假,這首先就太可疑了。這要是真的,我應該也會接到聯絡才對,所以我猜想她一定在搞什麼鬼。」
「哦……」鳥口敬畏不已。
正如同中禪寺所猜測,敦子並沒有感冒,而是受傷了。換個角度來看,這比感冒還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