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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那麼是為了固化屍體嗎?」
「對,為了保存。而且塗上漆也會比較有光澤。雖然是佛,不過終究是屍體,會被蟲啃蝕,也會腐爛。而且日本的風土和埃及不同,不適合製作木乃伊。生前的斷食五穀、斷食十谷要是做得不夠徹底,就會腐爛。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國的木乃伊死後是不進行防腐措施的,頂多只會熏一熏。」
「這樣啊,聽起來好壯烈唷。那麼這就是正確答案嗎?」
「不……」
多多良笑著,雙手擺在膝上。
「格格不入呢。鄉下的即身佛信仰無法和這張圖連結在一起。」
「木乃伊不是長這樣嗎?」
「或者說,木乃伊無法和江戶的佛壇連結在一起。我覺得這個佛壇和密教系的傳說怎麼樣都搭不起來。而且這張圖上畫的是阿彌陀佛吧?宗派不同。那樣的話,我覺得塗佛壇還比較有可能。雖然也不是沒有即身佛的怪異傳說……像是即身佛復活之類的傳說。可是,喏……」
多多良指著桌上的畫。
「……這張圖,眼珠子不是蹦出來了嗎?」
蹦出了五寸之遠。
「是啊。唔唔……。即身佛被埋在地下,相當痛苦對吧?會不會是因為這樣而用力過猛,眼珠才……。可是也不會蹦出這麼遠吧。」
簡直就像蝸牛一樣。
「不過啊,鳥口先生,這張畫不是用雙手指著嗎?指著自己蹦出來的眼珠……」
塗佛以一副「怎麼樣?」的模樣誇示著。
「所以這一定有意義才對。以石燕的作風,不會將沒有意義的事情畫進圖裡的,而他卻把塗佛畫成這個樣子。從這張圖來推測,在注意什麼塗啊佛之前,應該是有一個眼珠子掉出來的妖怪,是名聞遐邇的。因為即身佛的眼珠是不會掉出來的。」
「確實如此呢。」鳥口望向圖畫。「與其說是在害怕,更像在自誇呢。誇耀自己蹦出來的眼珠。就算這樣,一般眼珠會掉出這麼遠嗎?掉出這麼遠,已經不是病了吧?我看過眼珠蹦出來的屍體,但也沒有掉出來這麼長。就算拿木槌敲打後腦勺,也不會蹦出這麼遠。」
「就是啊。」多多良說道,這次指著自己的小眼睛說:「一般人會覺得,不管生什麼病,都不可能變成這麼恐怖的症狀,對吧?可是這是有紀錄的。而且不是屍體,而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有一大堆。」
「有這種眼睛的人?」
「被當成怪胎觀賞。」
「怪胎?您是說假日會搭起棚子收錢的,什麼長脖妖、蛇女、甲府捉到的巨鼬,或是什麼父母結怨報應在兒女身上怎麼樣的那個?」
「對。見世物小屋這類商業活動對照現今的倫理,是有人道上的問題吧。但是古來民眾就喜好觀賞這類東西。見世物小屋只因為低俗、下流,就被排除在學問的對象以外,但那也是一種文化。」
「我非常明白。」
對鳥口這種一腳踏在社會黑暗面里的人來說,那並非距離太遙遠的事物。
「這樣啊。將過剩、缺損、變形等身體方面的異常當成怪胎來觀賞,如果說這是一種歧視的話,確實如此;但是見世物小屋這種東西,給人觀賞的一方有時候並不認為自己的異常是低劣的,反倒是對自己的特性感到自豪。他們等於是在表演才藝賺錢。他們也是有自尊心的。噯,雖然可能內心也有些扭曲之處,而且每個人情況都不同吧。但他們是堂堂正正表演給人看,而看的人也驚嘆不已。或許這比表面上說什麼所有的人都一樣,私底下卻陰險地加以歧視的現代更要平等也說不定呢……。哎呀,我這番話會惹來抨擊哪。」
多多良說道,笑了。
「然後啊·以前有一種叫做目力藝的。」
「目力?」
「對,眼睛的力量。例如天保十二年(1841),兩國廣小路有一個叫目出度男眼力太郎的人舉行表演。他只要一用力,眼珠就會像這樣……蹦出來。」
「唔嘿,騙人的吧?」
難以置信。
「不,有留下文獻。而且他的眼珠不僅能自由自在地伸縮,還可以在掉出來的眼珠上綁繩子掛東西,像是酒杯、小石頭等等,聽說到五貫(註:一貫約3.75公斤。)左右都沒問題。他的表演大受歡迎。」
這是真的嗎?
「聽起來好痛唷。」
「不曉得痛不痛呢。《甲子夜話》里也留下了相同的藝人紀錄,這裡的叫做目出小僧。作者松浦靜山還特地派醫師去實地見聞。目出小僧用扇子尾一按目頭,眼珠就會擠出來。其它還有《見世物雜誌》的花山成勸,《江戶見聞圖會》的若松出目太郎等等,非常多。看看上面的插圖,跟這個……塗佛的畫非常相似。」
多多良說道。如果真的就像這張圖所畫的,那還真是種噁心的才藝。鳥口正準備再一次「唔嘿」地怪叫時,紙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中禪寺站在那裡。
*
尾國先生救了我……
佐伯布由這麼說。
榎木津完全沒有要起床的跡象。
益田詳細地詢問當時的狀況。
布由生長的家——佐伯家,似乎是一棟相當宏偉的宅子。益田透過布由的敘述所想像出來的建築物整體規模與裝潢都十分壯麗,與其說是民宅,稱為武家屋邸似乎較為妥當。但因為沒有實際見聞,無法斷定,不過總之那與益田所想像的荒村農家大異其趣。佐伯家稱為舊家望族,似乎完全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