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貫一被隆之揍了。那時,原本性情溫厚的兒子板著臉大吼大叫,暴跳如雷,而妻子也不斷地哭喊,失去了理智,貫一亂了方寸。挨上一擊的瞬間,貫一醒悟到,原來世上有不可挽回的事。
貫一是個強悍的警官。雖說事出突然,但他不可能默默挨打。可是那時貫一毫無防備、渾身破綻。是因為內疚吧。
隆之手裡拿的是他生日時貫一送紿他的文鎮。貫一察覺此事,頓時失去了對兒子動粗的一切抵抗能力。
第二擊也被打個正著。
意外的是,貫一被第三擊中後昏倒了。
所以貫一不曉得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醒來時,兒子已不見蹤影,只剩下垂頭喪氣的 妻子。而妻子只是垂著頭,連話都不肯說,貫一也無法問出兒子去了哪裡。
於是,貫一當上警官後第六年,第一次請了假。
貫一還可以硬撐,而且傷也不是痛到無法行走,其實沒有必要請假。
可是貫一不想去,他深深地覺得自己的職場污穢不堪。
而且他也覺得如果這時候還滿不在乎地採取無異於平日的行動,似乎太對不起家人了——對不起妻子和兒子。儘管應該要道歉的家庭已經分崩離析了,但貫一不想承認。
——不管怎麼樣,這都是藉口。
說穿了,貫一隻是想要勉強營造出非日常性,來逃避現實吧。
這個狀況異於日常、一切都不同——貫一為了拚命這麼說服自己,選擇了放棄職務這個最不像貫一會做的事。這也是一種默默的主張,聲明自己才是被害人。
總覺得得很卑鄙哪——貫一想。
不過也像是理所當然。
聲音停了。
——這麼說來。
妻子去哪了呢?
她交代過去處才出門的吧?
貫一在被子上盤腿而坐,用力蜷起背,掃視了家裡一圈。
應該熟悉的、陌生的景色。
應該看厭了的、未知的風景。
失去了應該關心的家人後,貫一才決心要休息。真到了休息的時候,家人反而不在了。
——真諷刺。
真的、真的太可笑了。
貫一露出愁眉苦臉般的奇妙表情……
笑了好幾次。
——實在是……
他覺得世界實在太諷刺了。
今天早上,轄區內發生了案件。
聽說是殺人命案。而且……似乎是獵奇事件。
貫一被調派到刑事課之前,曾經在防犯課保安組工作過一年,也在派出所待過約兩年時間,但從來沒有遭遇過殺人案件。然而……
——好死不死……
接到通知時,貫一打從心底想到:雖然不曉得是誰,但有必要偏等到我請假的時候才殺人嗎?
——真是的……
偏偏在這種時候……
只能說屋漏又偏逢連夜雨。
貫一按著額頭,手指撫過顏面。
根據後輩的報告,事件曝光的經緯大致如下:
昨日深夜,蓮台寺溫泉的駐在所連續接到數次通報,説有一名男子背著一具疑似全裸女子的遺體,四處流連彷徨。起初駐在所的警察以為是開玩笑或看錯了。換成貫一是駐在所警察,一時半刻也很難相信吧。從接到的消息綜合研判,男子背著裸女,似乎往高根山中去了。駐在所警察為慎重起見,後來聯絡了署里。於是天色未明,警方就帶著數名當地的消防團員前往山中,在山頂附近發現了遺體。
據說遺體被麻繩捆住,高高的吊在樹枝上。
非比尋常。
殺了人還吊到樹上,這種行為與其說是兇惡,更接近荒誕。
貫一完全無法理解做出這種行為的人的心理,根本是瘋子的行徑。難道他們有什麼他人 無法得知的深刻過節嗎?但是就算是恨之入骨的仇家,把人吊到樹上又能怎麼樣呢?做這種事就能消除心頭之恨嗎?貫一不覺得。
可是,這類所謂的獵奇事件不會從社會上消失,而且貫一也經常聽說。即使如此,對貫 一這種人來說,簡直像是瞎編出來的命案,依然不可能是現實中的事。就算真的發生,那也是另一個世界的事。貫一一直覺得,他不想和這種事扯上關係,也永遠不會和這種事扯上關係。
不管怎麼樣,都沒有現實感。
沒錯,沒有現實感。異人在路旁吹奏陌生的音色,心愛的兒子攻擊父親,屍體吊在樹木上——這種現實是假的。
貫一覺得一定是搞錯了。
是不是不小心在哪裡打開了不能夠開啟的門,踏入了異次元世界?雖然現在身處的世界,與過去生活的世界完全肖似,卻仍有著微妙的不同。完全相同,卻完全不同。這個世界是假的。瘋了。雖然完全不懂哪裡不一樣,但有什麼地方扭曲了。家庭之所以崩壞,肯定是扭曲的緣故。自己哪裡弄錯了。在哪裡打開了異界的門扉……
——這是逃避現實。
沒錯,是妄想。不管看起來有多扭曲,不管感覺有多瘋狂,不管有多荒誕,不管有多難過……
——這都是現實。
貫一用雙手拍打臉頰。
幸虧——聽說嫌疑犯當場以現行犯被逮捕了,所以應該不是多棘手的案子吧。可是愈這麼想,貫一的身體就愈動不了了。接到通知的時候,貫一也強烈地心想現在沒功夫去管那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