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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
貫一突然……不安起來。
——這股不安是怎麼回事?
貫一催促幾乎糜爛的腦細胞活性化。貫一一直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一直忘記了。好幾年之間,他完全沒有去想。那是……不安的理由是……
——對了。
那是……
恩人山邊的……來歷。
貫一不清楚山邊的來歷,也從來沒有詢問過生前的山邊。因為他的立場不適合問這種問題,也沒有必要特別詢問……
不過只有一次,山邊推薦他到下田署的時候,貫一聽山邊說他的工作與警方有關。山邊說因為這樣,他在警察里吃得開。所以貫一一直這麼以為。所以。所以、所以。
貫一連山邊的住址都不知道,只隱約知道山邊好像住在東京,可是也沒有確認過。他聽說山邊是下田人,和有馬是老交情,可是這些事他也沒有特別詢問過。他也約略感覺到山邊似乎沒有親人,不過這也是現在第一次確實聽到。這也是。也是、也是。
——這麼說來……
山邊過世的時候,貫一也只收到了一張通知。
一張明信片。
而且是在山邊過世了半年以後才收到。
儘管受到山邊那麼多照顧,貫一卻沒有去參加葬禮,也沒有包奠儀。貫一連在山邊靈前上柱香都沒有。不過……貫一記得有馬似乎也是一樣,只收到一張明信片,還說他大吃一驚。
「老爺子……」
貫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有馬以不可思議的表情回望貫一。
「怎麼了?」
「不……呃……」
不安令人渾身哆嗦地,變得更強烈了。
「山邊先生……是個怎麼樣的人?」
貫一好不容易勉強問出這句話。
有馬望向平淡無味的車窗風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
「他……是個可怕的人。」
「可怕……?」
「很可怕。」有馬的眼神很懷念。「他腦袋很好。跟我完全不同。明明到人生途中,我們兩個都還一樣哪。是血統好,還是腦袋不一樣?像我,工作了這麼大半輩子,未來都已經定啦,去年好不容易才爬到警部補的位置。而他從年輕的時候就在內務省工作……」
「內務省?」
「怎麼?這怎麼了嗎?」有馬狐疑地問。
「不,沒什麼……」貫一打馬虎眼。
——內務省?他說內務省?
內務省的官僚為什麼會援助從紀州的農家離家出走的人?為什麼會為這種人費心安排結婚、就業、甚至收養孩子的事?
——更重要的是,
貫一的不安膨脹得愈來愈厲害,直到大到不能再大時,化成了一股寒意,竄上背脊。
——我,
我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裡認識山邊的?
完全不記得。
——我,
對山邊一無所知。
這麼說來……山邊的長相如何?貫一應該記得,然而一旦試著想起,卻變得模糊不清。愈是拚命想要回想出來,浮現在腦海的臉就愈像一個陌生人。
——我真的認識山邊嗎?
那會不會是幻覺?那麼讓那個幻覺從一到十全都安排妥當的貫一的人生,究竟算是什麼?
——我的人生……
是陌生人所建立的嗎?
「村上,怎麼啦?」有馬問道。
「老爺子……我……」
有馬露出悲傷的表情撇過臉去,可能沒有出聲地說了聲:「對不起啊。」滿是皺紋的嘴唇確實是這麼動的。
喀登、喀登。火車前進的聲響,一次又一次震動著耳朵。穿過短短的隧道,無趣的景色再次占領了窗戶。
「村上。」
有馬開口。
「這個案子……你怎麼想?」
「怎麼想……?」
「老實說,我根本無所謂。我覺得應該就像緒崎說的吧。只是啊,今天我就是想離開下田。」
「離開下田?」
「是啊。」
有馬拿手巾擦臉。
「那個城鎮騷然不安。它可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哪。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亂鬨鬨的地方了呢?我覺得……應該是那個成仙道害的。」
「成……仙道是嗎?」
「你不在意那些聲音嗎?」
有馬說道,垂下眉毛和兩邊的嘴角,一副肚子痛的樣子。
「在意啊。」
雖然是提起來才會想到的程度。
「我啊,總覺得整個城鎮在吱咯作響。那種討人厭的聲音,彷佛讓我想起了自己是個卑鄙的傢伙。」
討人厭的聲音。
美代子跟著那些聲音走了。
那彷佛發生在久遠的過去,也像是剛剛才發生而已,毫無現實感,卻又極為現實。
我相信……
我要和隆之一起生活……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
——我會連你一起忘掉……是嗎?
那種事,
吾等可以輕易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