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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踩出重重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另一頭。
老公僕什麼也沒說,再次望向窗外。
他看到四方形的歪曲泛白天空。
接著就這麼背對這裡開口了:
「你……是靜岡本部的人嗎?」
他是在對我說話。
我往前一步,扶住拉門,答道:「差不多。」
老人緩緩地回頭:
「我沒聽到……你的介紹。」
「因為我不是管理階層。」
「看起來不像。你不是底下的小人物吧?」
「管轄不同。」
「是……前任軍人嗎?」
「這個國家的成人男子,幾乎都是前任軍人。」
「說的也是。」老人無力地說道,再次轉向另一頭。
接著他說:
「真令人厭惡。」
*
「天長地久……」
那個幾乎沒有眉毛的清瘦男子以兼具高低音域的獨特嗓音嘹亮地誦道。
「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老子曾經這麼說過。天地之所以悠久,是因為天地不為自己而生,換言之,是因為沒有自我這個我執。無為無心,才是長久獨一無二之法門……」
貫一以充滿警戒的眼神注視著那兩片動個不停的薄唇。美代子彷佛在計算榻榻米的紋路似地,深深地低著頭。
「……吾等成仙道,追求的便是那獨一無二之法門——道。與供奉摩訶不可思議之邪神、強迫無理之信仰的淫祠邪教之類,根本上完全不同。道,即氣的運動,所謂氣,即萬物之根源。無論神、佛、靈、人,一切都只是氣的一種顯現方式。吾等並非信仰,只是以真實之形態存在。為此,吾等在偉大的真人曹方士底下,日夜不斷地修行正確的存在方式,並推廣這正確的存在方式。鄙人名喚刑部,是個乩童。」
「開場白……已經夠了。」
貫一半帶不耐煩地說道,於是那名男子——刑部殷勤地答道「這樣,恕我失禮了」,在圓型的胸飾前合掌。
「依我所見,村上先生似乎將吾等成仙道視為一般所謂之宗教,所以鄙人才進行了一番無謂的解釋。」
「管你們是不是宗教……」
——宗教。什麼宗教?
說起來,貫一根本不知道宗教的定義,也不想知道。所以他也沒有思考過信仰之於人生究竟是什麼。不過貫一也不認為那種東西能夠救人。貫一認為,信心不會在黑暗中將人導向光明,反倒只會使人盲目。只要閉上眼睛,不管是處在黑暗或光明之中,不都是一樣嗎?所以——不,那種事根本無所謂。與貫一無關。
「……根本無所謂。我們只是……」
「想知道令公子的所在,對吧?」
刑部面無表情地打斷貫一的話。
「您知道是嗎?您昨天說您知道吧?」美代子抬頭,急切地說。貫一制止她。他才不想被人抓住弱點。
「可是他們昨天的確是這樣說的,所以……」美代子向貫一傾訴。「您知道對不對?對不對?刑部先生!」美代子追問刑部。
「沒錯。」
刑部斷定說。
妻子一瞬間定住,視線對準了異樣的來訪者那面無血色的臉。
「喏,你看,親愛的,隆之他……」
「等一下。你叫刑部是嗎?你真的知道小犬在哪裡嗎?」
「一切……了如指掌。」
——他們為什麼會知道?
等一下。
「這樣啊……。我想你也從內人那裡聽說了,我的職業是刑警,乾的是不近人情的工作……」
「不待聽聞,吾等已明白一切。」刑部從容自在地說。
「那就簡單了。」貫一切入正題。「內子說……你們似乎對我們家裡的……呃,很清楚我們的家庭糾紛。不,不僅如此,你們連小犬隆之不是我們夫婦的親生兒子都知道。」
「是的。昨日,鄙人在街上看到正在尋找令公子的尊夫人,從她的面相感覺到非比尋常的氣,實在無法坐視不見,因此明知冒昧,還是叫住了尊夫人。」
「唔……我可以想像那個時候內子的模樣一定不尋常,臉色和面相應該也不普通吧。可是刑部先生,你說不忍坐視而叫住內子,這我很感激……可是為什麼你連我遭到小犬動粗、還有小犬是養子的事都知道?十四年前幫我們介紹小犬的恩人五年前已經過世,現在知道這件事的,應該只有我們夫婦而已……」
「令公子也知道這件事吧?」
刑部以冷淡的口吻說。
「嗯……是啊……你說的沒錯。」
貫一鬆開原本跪坐的雙腿。
隆之知道一切。
那就是崩壞的開始。
我真正的父親不是你……
生下我的也不是你……
我是小偷的孩子,對吧……?
大前天——
隆之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了連貫一都不知道的親生母親的事情。
自甘墮落的流浪潑皮妓女。而且還是個竊盜慣犯。她懷下萍水相逢的男人的孩子,臨月的時候遭到檢舉,在獄中生產。生了是生了,卻完全沒有養育的念頭,是個再差勁也不過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