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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不同的角度重新解讀?」
「對。所以是怪異的解體與再構築。」
中禪寺再次說道。
「唔……」
鳥口低吟。又折回原點了。
解開複雜糾結的條理,追溯下去,最後又回到出發點。為了解開疑問而導出結論,一次又一次地本末倒置和翻轉。不管是上下翻轉還是里外翻轉,最後還是回到原點。
「怎麼……解體,又構築什麼?」
「將技術、道具與工匠分離,解體無邊無際的怪異,然後把它們重新組合,附加不同的意義。」
「什麼?」
「就像多多良剛才說的,室町時代也是生產力提升的時代。城市裡到處都是道具、技術及工匠。所以付喪神這類東西才會興起,但並不是突然一下子冒出來的。付喪神這種妖怪落地生根,也代表附著在技術——器物等事物上的不可知領域——幻想性和神秘性,被劃下了句點。」
「句點?」多多良發出錯愕的聲音。「不是出發?」
「是句點。多多良,我認為妖怪是怪異的最終形態。」
「意思是……?」
「試圖解讀不可知的事物、無法理解的事物、並控制無法控制的事物——這種知識體系的末端,就是妖怪。無法捉摸的不安、畏懼、嫌惡、焦急——在這類莫名所以的情緒上附加道理,予以體系化,不斷地置換壓縮變換,並把它們拖到意義的層級之中——當記號化成功時,我們所知道的所謂妖怪總算完成了。」
「這……」
「當然,這是我的定義。妖怪也被視為民俗學的術語,而且一般來說,應該是更曖昧而且具有泛用性的語彙才對。可是看看最近的傾向,即使在俗世里,妖怪所指稱的對象也漸漸變得狹隘,今後它的意義也會更趨狹隘吧。所以我特意以限定的用法來使用。若不這麼做,就會有許多疏漏。」
「那麼中禪寺……如果根據你的定義,付喪神雖然是妖怪……但過去並不算在狹義的妖怪範疇當中?」
「沒錯……事物的精並非妖怪。精靈與妖怪應該區別開來,式神也一樣。被賦予應有的形體與應有的名稱。被一般人認知為是限定於某種怪異的說明以後,它才能夠被稱為妖怪——我是這麼認為的。叫做某某精這種理所當然的名字,或呈現人形,或以式神這種泛稱被稱呼的時候,都不算是妖怪。妖怪……是更卑俗、更安定的。」
「像河童之類的嗎?」
鳥口只是隨口說說,但中禪寺答道:
「對。你說的沒錯。器物的精和式神,都是為了控制技術這個第二個自然而誕生的怪異形態。它的起源不只到室盯,還可以更遙遠地追溯到上古。」
多多良再次拍膝。
「就是你一直放在心上的……技術系渡來人嗎?」
「對。渡來人將許多技術帶入我國,他們的末裔是使役民,是受到歧視的技術者集團。」
「受到歧視?他們被歧視嗎?」
鳥口問道。他不懂為什麼帶來優秀技術的人會遭到歧視。但是中禪寺卻冷冷地說:「我剛才不是解釋過了嗎?技術是第二個自然。自然……會同時帶來禍福。美好的生命恩惠與駭人的殺戮威猛,都是自然的面貌。技術是一種雙面刃。但是它與第一個自然不同,技術原本就是人為的。技術可以學習……也能夠使役。」
「使役……哦,雇用技術者。」
「是使喚。」
中禪寺以令人膽寒的眼神看著鳥口。
「河童——你剛才提到的妖怪,河童擁有數不清的真面目。但是它的母體……仍然是使役民。」
「是嗎?不是青蛙之類的嗎?」
「青蛙也是一部分。關於河童,多多良非常熟悉。要是讓他講述起河童渡來說,可是相當長的唷。」
多多良咳了一下:
「我隨時可以說明。」
「唔嘿,我心領了。……可是河童是舶來品嗎?從哪裡來的?」
「大陸。河童渡來傳說流傳在九州熊本的球磨川流域。那裡傳說河童來自於黃河,可是妖怪不可能真的渡海而來,所以這部分不需太過在意。但是在那個地方,小孩子跳進河川時,必須念誦咒文:歐雷歐雷迪來他。」
「什麼?聽起來好像佛朗明哥。」
「嗯,應該不是日本話。也有人用外國話——中國話來解讀這段咒語,對吧?」
中禪寺問多多良。
「嗯,我也試過幾次,但還是不明確。不過前半段歐雷歐雷也可看成是『我等吳人』的意思。說到吳,就是蘇州揚子江。」
「揚子江?」
「那一帶現在仍然有水上居民呢。他們被人以中國水神——河伯這個名字稱呼。河伯是水神,但是水上居民在過去,也是受到歧視的一群。」
受到歧視的水上居民。
「那些人就是河童?」
「不是。雖然也是。不管怎麼樣,中國的水神河伯是河童真面目的一部分。而河伯同時也是受歧視民的稱呼。更進一步說,傳說吳人斷髮文身,長於水練,善於灌概土木工事。是水民。」
「工事……是技術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