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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連上了呢。」多多良高興地說。
「連、連上了嗎?」
哪裡跟哪裡連上了?原本是在講些什麼?鳥口根本都忘了。
「中禪寺主要在說,接納技術這個新威脅的過程有好幾個階段,付喪神位在最後。對吧?」
「是啊。首先是鬼神化成器物,然後是棲宿於器物的精以人形現身,再來是器物本身變成妖怪——這麼排列起來,就容易懂了吧?」
「伴隨著畏懼的神性漸漸消失,被置於人的控制之下,最後被當成污穢遭到蔑視……原來如此,我了解你剛才說這與陰陽師相同的理由了。還有,付喪神的傳說無法追溯到《百鬼夜行繪卷》之前的理由也大致了解了。因為更早的傳說,都不出器物之精的範疇呢。」
「或許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不過看看近代據傳與《百鬼夜行繪卷》差不多時期創作的《付喪神繪卷》,以及御伽草子(註:御伽草子為室町時代至江戶初期流行的通俗短篇小說形式。)的《付喪神記》等等,能看出形姿上顯然又歷經過搖擺。」
「哦。那些作品……哪邊比較早?」
「只能說不清楚呢。依我的看法,《付喪神記》比較早吧。」
「是因為像剛才說的,你認為器物本身化成妖怪——妖怪呈現器物外形,比人形更要晚嗎?」
「對。《付喪神記》的妖怪,就像書名所說的,是器物本身化成妖怪,所以是付喪神,但是一妖怪化,又變得不是器物了。」
「你是說外形嗎?」
「是的。一開始完全是老舊的道具,但是會慢慢地變得像野獸或人,逐漸變得不像道具,全都成了器物之精。不過形狀類似的妖怪也在《百鬼夜行繪卷》中登場,兩者之間確實有某些因果關係。一定是哪邊模仿哪邊吧。那麼我認為徹底將器物妖怪化的《百鬼夜行繪卷》製作得比較晚。」
「原來如此。」
「而且如果是受到追求誇張變形極致的《百鬼夜行繪卷》的圖畫所觸發,不可能畫出《付喪神繪卷》那樣平板的畫吧。那頂多只能算是戴個面具罷了。相反的話倒是有可能。」
「哦,你也畫水墨畫嘛。我也會畫畫油畫當做興趣,可以了解你的想法。」
多多良說。鳥口不知道中禪寺還會畫圖。意外地多才多藝的古書商接著說了:「然後,我認為物品化成妖怪——呈現器物外形的異形、付喪神這樣的發想,怎麼樣都是先有視覺上的衝擊。」
「你是說先有畫?」
「沒錯。例如說琵琶,從某些角度來看,琵琶看起來也像是人的臉吧。可是一般人不會因為這樣就幫它添上手腳,這種怪人世上少有。可是……《百鬼夜行繪卷》上清楚地畫上了手腳。在這裡,靈機一動不知是靈機一動的瞬間造訪了。類推取代了同一,從此以後,循著相同的法則,各式各樣的器物就容易妖怪化了。」
「相同的法則?」
「首先是比擬。比擬成別的東西,琴可以比擬成四腳獸,寺廟房簾上掛的大鈴鐺被比擬成爬蟲類。還有意義的翻抄。鳥兜(註:舞樂的伶人戴的鳳凰頭形狀的冠帽。)變成了鳥,負責拉車的是拉——癩蛤蟆(註:日文中癩蛤蟆(蝦蟇,hiki)與拉車的「拉」(引き,hiki)同音。),所以是青蛙。然後是過剩的附加,不管什麼東西,只要畫上一張臉,添上手腳,大抵都會變成怪物。這種手法就這樣一直流傳承下去,直到石燕。」
「器物妖怪的文法成立了。」
「沒錯。據傳為土佐光信所畫的《百鬼夜行繪卷》足以激起這樣的想法。當然沒有人知道那是否為光信所作,而且許多類似的仿作中哪個才是最早創作的,目前並無人能夠證實,所以沒辦法說哪一個才是始祖……」
鳥口沒看過中禪寺說的繪卷,也沒看過其他的繪卷。
多多良噘起嘴巴。
「你之所以說塗佛不是付喪神……」
他指著桌上的圖。
「……是因為這張圖並未遵循付喪神的法則,對吧?」
「是。這是不同的系統。」
「沒錯。是鄉下繪師或狩野派中少部分流傳的《妖怪圖卷》或《化物遍覽》、《百鬼夜行圖》之流的系統吧。文法不同嗎?」
「對……這些是不遊行的妖怪。
中禪寺說。
「以這個塗佛為始,塗蓖坊、嗚汪、咻嘶卑、哇伊拉、休喀拉、歐托羅悉……這些妖怪是一個個附上名字畫下來的,是特別的妖怪們。」
「特別……」
「很特別。我認為他們原本是遊行的成員。但是祭典變成了百鬼夜行,他們扔下了道具,從隊伍中脫離了。」
「咦?那《付喪神繪卷》里原本有他們……?」
「沒有吧。但是《付喪神繪卷》中的付喪神,一部分是付喪神,一部分卻不是。我認為畫中的搖擺就是起因於此。」
多多良沉思起來。
「這部分我不懂。」多多良說。接著他仰望天花板一會兒,說了:「不過呢,中禪寺,從搖擺的《付喪神繪卷》,到擺脫搖擺的《百鬼夜行繪卷》之間,並無能顯示出過渡時期的作品吧?說妖怪的文法跳躍式地進化,也有點……」
等一下——多多良突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