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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扶手,她來到了一樓,往前直走可到達玄關,右轉是傭人的房間,左轉則通往洗衣室與雜物間。
空曠黑暗的走廊,讓她心生寒凜。
發生殺人事件之夜,她怎麼還會有勇氣獨自一人在宅邸內走動?是什麼樣的力量給她動力?
芸歆很清楚答案,卻不明白那股力量的本質,也認為自己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明白。
方才在房間的畫面,再度湧上心頭。
*
就在她輾轉難眠時,有人敲門,一道低沉的聲音說:“是我,方承彥。”
她猶豫了一下,打開床頭的燈,走向門邊。雖然身上穿著近乎透明的薄紗睡衣,但她不以為意。
門開之際,方承彥深鎖、無面容的臉龐出現在門的縫隙。他遞出一張對摺的紙。
“希望你來。”
芸歆接過紙張,連回答都還來不及,對方的臉便消失在黑暗中。
她關上門,感到臉頰發燙,心頭躍動。坐到床沿,先盡全力按下分析混沌情緒本質的衝動,將心思專注在紙條上。
她攤開紙張。
芸歆:
你一定很訝異我會寫這信給你,其實無須訝異,很多心中的想法,若沒有透過清楚的表達,對方永遠不會知道。人內心中複雜的情感,從外表是看不出的,也因此你對於我底下所寫的內容,無須震驚。
所有人都知道我對岳湘亞傾慕,這已是無法遮掩的事實,在她還沒死之前,我以為我愛她。我在意她的一舉一動,腦中無時無刻想著她,我單純地以為這便是思慕的表現。也因為如此,周遭的人一定也認為,我對你必定懷有恨意,因為你把岳湘亞當奴隸使喚,讓她從高高在上的公主,跌落成卑躬屈膝的女傭。
曾經,我也這麼認為,我愛岳湘亞,而我恨你。
但人心就是這樣,它像一團糾結的迷宮,一道幻影,我們相信的往往是錯誤的出路、縹緲的影子。實情,恰與心中所想相反……
岳湘亞死後,我第一個反應當然是震驚、無法置信,緊接而來是哀傷,這些反應都是可以想見、正常的,但哀憐過後,我卻發現自己的內心深處湧起另一股讓我省悟、訝異的情感……
我發現我愛的人不是岳湘亞,而是你!
這是一個顯明的事實,我卻看不見自己所要的。明明是一條筆直的路,卻寧願選擇曲折的小徑。我為何不願意對自己承認我深愛著你呢?只是因為別人對你的成見,讓我不敢坦然嗎?以為自己愛上岳湘亞,不過是變了調的理解,其實,我是深深嫉妒她的!嫉妒她能整天跟隨在你左右!
原來,我一度以為的愛,是妒忌的變相!
原來,我平時對你的不滿、惡意,竟然只是一種掩藏;其實那些不滿與惡意,是針對我自己沒有勇氣追求你的懦弱而來。
一了解我以前有多愛岳湘亞,才明白我現在對她的死有多麼歡娛。她醜陋殘缺的屍體讓我想嘔吐,過往的幻影全消逝了。我慶幸,沒有其它人能再靠你靠得那麼近了。
所有人現在都被禁錮在雨夜莊,或許這裡將是我們最後的安息之地了。我已不再在意別人的觀感,因此要向你表白傾慕的心意,你願意的話,請在凌晨四點整到一樓北側樓梯旁的房間內等我(下樓梯右手邊第一間房)。為了避免被傭人發現,你進去後先關上門,我會在門上敲三下,你再開門讓我進去。我想,在天明前我們會有一段愉快的時光的……
希望你來。
她用顫抖不已的手將紙張對摺。那股極力壓抑的情感又像排山倒海般席捲而來。
是的,她喜歡方承彥,眷戀他的程度,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
我在意她的一舉一動,腦中無時無刻想著她……這根本是她本身的寫照,是她在意他,無時無刻想著他……
為什麼她不願意承認?不願意表露?為什麼她寧可武裝、偽裝自己,讓他們兩人表面上處於敵對狀態?是不是因為她習慣不付出真心,以致於不相信“愛”這種東西,構成了她展露情感的障礙?她不能確定自己的心緒!
為什麼那個男人,會有令人魂牽夢縈的魅力?因為想接近他,反而故意離他更遠,她竟然玩起這種幼稚的遊戲……
如今,原來兩顆心早就互相傾慕,何不趁著這瘋狂的暴風雨之夜,就讓瘋狂的理智繼續墮落下去吧……
*
芸歆提早來到指定的房間(在圖一中編號s的房間),走廊上有夜燈,視線不至於完全黑暗。她先按了牆上的電燈開關,才打開往外開的房門,進入。
這房間不大,大概只有客房的一半,而且呈狹長形;有兩扇相對立出入的門,包括往走廊開的那一扇,以及往戶外開的那一扇;後者通往室外的廢棄網球場。這間房原本是作為運動的更衣室使用,因此朝內朝外各設置了一扇門,方便出入。房內的牆上還保留著放置衣物的架子以及掛鉤,但除此之外,就沒別的東西了。
面對狹小卻空曠的房間,她突然頭一次感到不安。
朝向網球場的門此刻上著門閂,像一道銅牆鐵壁矗立著。
對,要把門關上。
她闔上通往走廊的門,遲疑了半晌,決定閂上門閂。
芸歆把水平式的門閂往右推,卻插不進釘在門框上的環孔;環孔固定得略為歪斜,她必須用左手使勁把關上的門往後推,再用右手調整門閂的位置,才能把它勉強插進環孔。她還是覺得在方承彥未來前,閂上門比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