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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意思?”師姐惶恐地問,“你們在說什麼?”

    鹿白荻笑笑。

    鹿文惠膝行到師姐腳下,臉上血水混著淚水,“夫人,夫人!您勸勸荻月君,他——他要赴死啊!只有少主能夠救他!少主是正宗的雪山血脈,骨子裡就有純正的蒼寒之氣!少主能夠代替荻月君去飼邪魔花!您回到荻月君身邊後,還可以再生的!”

    我被這席顛來倒去的話澆了個透心涼。

    嫩嫩年紀雖小,向來機敏,大約也是領會了鹿文惠的意思,白糰子似的握成拳緊攥著師姐裙子的手鬆開了,輕輕向我懷裡依偎過來,低低道:“文惠叔叔要我替爹爹死嗎?”

    鹿文惠轉而向他道:“少主聖明!少主聖明!”

    我向臉上啐了一口,摟緊了瑟瑟發抖的小孩兒,怒氣沖沖道:“滾開!”

    “沈夫人,”他臉上鮮血流得縱橫猙獰,“少主若是代荻月君飼花,荻月君得以保全性命,您日後也許還能有更多的小侄子!”  

    “放屁!”我氣得渾身發抖,小孩兒軟綿綿地倚在我懷裡。

    “小姨——”他棲棲遑遑地握住我衣袖,道,“文惠叔叔說得對,我爹爹是獨一無二的,我就沒那麼要緊。我要是替他死了,爹爹媽媽就能生更多的小孩子,你會有更多的小侄子。我——我死了也沒關係。”

    我哭了起來,伸手拽住師姐的衣袖,瞪大眼睛道:“師姐,你說句話!你告訴他,沒這回事!”

    師姐卻恍若未聞,身子薄如一張紙,搖搖欲墜。

    “沒這回事。”鹿白荻平和地說。我怔怔地看過去,他對我笑了笑,再沖嫩嫩柔和地點點頭,重複道:“沒這回事。”

    “你是非常要緊的,”他對嫩嫩說,“你出生那天,爹爹便去守了一夜,雖然沒見到你,但只要一想到你,心裡就很柔軟。後來這麼多年,爹爹每天都會想你和你娘,你是爹爹在這世上最要緊的人。”

    嫩嫩濕漉漉地回望著他。  

    “鹿白荻,”師姐神情恍惚如夢遊,“怎麼回事?這他媽究竟怎麼回事?”

    鹿白荻苦笑,“讓你操心了!”

    “飼邪魔花是什麼意思?什麼死不死的?”師姐厲聲呵斥。

    “一百年前,邪魔花一夜開花,”鹿白荻輕鬆得像在說睡前故事,“我為了遏制它,便將自己的血脈與它連接在一起。所以你在人間的邪魔氣息里感受到我的蒼寒氣,我絲毫不奇怪。此法終究治標不治本,能壓制一百年已經很不容易了,近幾年我力有未逮,邪魔氣遂再度縱橫人間。——此刻我的血脈與邪魔花已連作共榮共辱之態,我若是拼全力,它自然只能與我同歸於盡。”

    師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蘭圖再聰明,也想不到這一層。”鹿白荻臉上神情有些狡黠了,“這畢竟是我們鹿鳴派蒼寒氣的隱秘,他不理會也屬應當。只不過,這一回是我贏了。”

    師姐跪地嚎啕。  

    “我向來有點嫉妒他,”鹿白荻坦然地說,“他最先同你認識,你們拜了天地為師,一起遊歷了萬水千山。就算我們成了親,你一生氣還是跑過去找他。——這回我是徹徹底底地贏了。”

    ☆、【章八 鹿鳴】16

    我在邊上聽得有點悲涼,又有點好笑。心道,不知荻月君是這樣孩子氣的人。嫩嫩眨巴眨巴眼睛,用他那稚氣得有點殘忍的聲音說:“爹爹——爹爹是要死了嗎?”

    師姐跪地捂著眼,嗚嗚咽咽不答話。

    鹿白荻微笑道:“大約快了。”

    小孩兒走近去摟住師姐的脖子,嬌聲軟語喚她“阿娘”。師姐抬起臉,雪白的臉上全是淚,她反手將嫩嫩抱在懷裡,打了個嗝,冷聲質問鹿白荻:“這麼大的事,你不同我說?”

    鹿白荻撇撇嘴,“你不是下山了嗎?當時情況緊急,我到哪裡去同你說?”

    “現在倒是捨得跟我說了?”師姐厲聲道。  

    “再不說就沒機會了。”鹿白荻柔聲道。

    師姐身形搖晃,幾乎要昏倒。嫩嫩抱了她,惶惑地說:“阿娘,你別難過——嫩嫩會保護你的。”

    師姐很勉強地摸了摸小孩兒軟噠噠的頭髮,再轉向鹿白荻,沉聲問:“你還有多少光景?”

    鹿白荻淡淡道:“這事兒由不得我做主,得看邪魔花的心情。它什麼時候把我的蒼寒氣抽空了,我什麼時候便走到了盡頭,該與它同歸於盡了。”

    鹿文惠在一邊聽著,禁不住嘶吼起來,“荻月君,您——您拋下大雪山,我們該怎麼辦呢?”

    “喏,”鹿白荻笑眯眯向嫩嫩一指,“我這還有個兒子呢。當初父親死了,不就是由我來帶領大家嗎?我這回死了,我兒子也是一樣的。”

    我急了,連忙上前,從師姐懷裡把嫩嫩搶過來,倔頭倔腦地盯著鹿文惠,說:“你做夢!單單你們鹿鳴派需要人,我們生罰山就不要緊嗎?我告訴你,嫩嫩繼承我師兄師姐的衣缽,這事兒老早就定了,容不得你們橫插一槓子!”  

    嫩嫩呆了呆,鹿文惠怒火中燒地要反駁我,鹿白荻卻搶在他前頭,雲淡風輕地說:“這有什麼要緊?兩邊都繼承就是了。以後大雪山和生罰山就是他一個人的了。”

    嫩嫩生氣道:“我要這麼多山做什麼?”

    鹿白荻循循善誘:“生罰山那種小土坡,其實稱作‘山’很有些勉強。但我們大雪山不一樣,玉雪峰高聳入雲,山脈綿延千里,其中無數天材地寶、奇花異獸,你便是花上數十年,也未必能玩得通透。”

    他到底是嫩嫩的爹,把這小孩兒貪玩好耍的性子拿捏得極准,嫩嫩神色登時一動,目光流轉,喃喃道:“這麼好玩啊……”

    師姐搶過話頭,冷笑道:“好玩是好玩,可你要是住到大雪山上,長安城裡的糖人、枇杷果、冰糖冰雪丸子等等可都吃不到了,剪紙戲也甭想看。另外,你小姨可不會在這裡陪著你,她是嫁了人的,要同你小舅舅一同住。雪山上這麼好玩,可你與誰一起玩?”

    嫩嫩被嚇得哇哇哭,“不,我不要住在大雪山上,我不要!我不要!”  

    鹿白荻嘆一口氣,深深望師姐一眼,無可奈何地喚道:“深鸝……”

    師姐甩袖道:“別喊我,我不想聽。既然你要死了,我也不跟你多計較。我這回上山來,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在煉‘天地熔爐’,如果是,我就殺了你。現在看來不是,我可要下山去了。”

    鹿白荻疲憊地倚在老桃樹上,微笑說:“那再見。”

    師姐推我一把,轉過身,眼淚又無聲地淌下來。我抱了嫩嫩,一步三回頭地走,只見鹿白荻神色溫和而欣慰,瘦得露出骨節的手指輕柔地撫摸著老桃樹粗糙蒼勁的枝幹,烏黑的長髮傾瀉在地面老桃樹裸露的樹根上,淡粉色的小花依依委於他的長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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