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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壺點頭,“正是。”他續道:“你細想,你平日出城野慣了,若要綁了你,哪天不行?偏要等你拖著嫩嫩那個小油瓶的時候?嫩嫩便不同,他年紀小,出城的次數屈指可數,泰半還有深鸝師姐在側,綁匪不便下手;好容易逮著你這個好欺侮的同他一塊兒出城,機不可失,遂把你一併綁了。我先前還只當作尋常綁架,算你們倒霉撞上了,是我失策。”

    我覺出一種荒唐來,道:“縱使是為了綁嫩嫩——可是,雪山鹿鳴?嫩嫩阿爹?”

    枕壺道:“是雪山鹿鳴,未必是嫩嫩阿爹。”他飛快地四周瞟一眼,心虛道:“不過,也未必不是嫩嫩阿爹——師姐平素待你親厚,她可曾說過為何與嫩嫩阿爹分開?”

    我搖頭道:“從來不曾。”我忽地喜上眉梢,道:“會不會是嫩嫩阿爹想要看看自家兒子,師姐偏不讓,他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枕壺從我手裡接過他的扇子,用扇骨輕輕敲著手掌,皺眉道:“說不通。綁架還勉強算得上,可是放箭傷人?他不怕傷著他兒子?況且雪山鹿鳴的鹿白荻不是這樣的人。”

    我並不熟悉這位姐夫,可我也料想他不是這樣的人。據說深鸝師姐懷嫩嫩懷了九十九年,她也是在九十九年前同姐夫恩斷義絕,誓今生不再相見。這些都是我道聽途說來的,饒是師姐疼我,我也不敢問她;五年前她誕下嫩嫩,那晚風雨如晦,我小心翼翼地摟著新生兒坐在虛弱的師姐旁邊,她本闔著眼睛打盹兒,忽懶心懶意對我說:“阿曇,跑去知會你師兄,叫他把山腳下那人趕回去。”

    我擱下小嬰兒,踢踢踏踏跑到蘭圖師兄房裡,複述了師姐的要求。師兄點頭道:“我估摸著也該來了。”他披了大氅推門出去,我悄悄跟在他後頭,師兄駐足無悲無喜地瞥我一眼,我討好地笑,他便轉過眼放任我了。

    九百九十九級台階下,靜靜佇立著一位穿單薄黑袍子的人。今兒落了一整天的雨,到傍晚忽地變作了雪,此刻的生罰山已經銀裝素裹披了一身;下山的台階很滑,師兄的步子邁得太快了,我跌了一跤。在師兄跟前我不敢哭的,實在疼得厲害,眼淚汪汪地爬起來拽住他衣角;風雪裡我聽不真切,他仿佛是嘆了一聲,步子慢下來。

    台階下那人微微仰起臉望著師兄,狂風灌進他的衣袖,吹得他衣袍大動乘風欲飛;我只瞧見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師兄施施然下了最末一層台階,立在那人面前,攝衣冠,淡淡道:“荻月君,請回罷。”那人眼神暗一暗,乾澀道:“我知深鸝不願見我,可兒子總該讓我看一眼。”師兄把我推到前頭來,吩咐我道:“你同荻月君說一說。”我想到那皺巴巴、紅通通、毛髮稀疏的嬰兒,脫口道:“很醜。”

    那人笑起來。稀奇得很,他一笑,整個人都鮮活了;原本是冰天雪地里一張薄薄的黑紙紮的人形,忽然生了溫渥骨肉,金紙彩帛裹一身。他聲音里都浸著笑,道:“小孩子剛生下來都不好看,長開了才好,如今且請你這做小姨的擔待些。你師姐身子可好?”我點頭,說:“只略微有些倦,養一養便好了。”他溫聲道:“如此甚好,辛苦你了。深鸝脾氣不好,難為你照顧她。”這卻是胡話了,師姐是脾氣頂好的。

    他向蘭圖師兄作了個揖,摸了摸嘴唇,道:“我這就告辭了。”師兄道:“雪山途遠,一路順風。”他瀟灑地揮揮手,投身風雪中。

    我雖只見過姐夫這一面,卻實在很難相信他會為了見嫩嫩而綁架他。他又不是沒有腿,五年前能到生罰山去見嫩嫩,五年後的今天也能來。

    可我也相信枕壺的判斷,綁匪使的是雪山鹿鳴派的道法,沒有錯。

    所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憐我的腦袋瓜都要炸開了,心一橫,不管了。回長安後叫師姐、師兄操心去 !

    枕壺卻還倚著花枝,有一搭沒一搭地搖扇子,顯見是在思索。我趁機說:“枕壺,我玩去了。”枕壺心不在焉道:“恩,早些回來。”我不等他反悔,拎著裙角偷樂著跑開了。

    狐狸送親的隊伍今晚駐紮在深山的一汪湖水邊。我從沉思的枕壺身邊溜開,行到湖邊,避開逶迤的儀仗隊,繞到湖的另一面去了。夜裡,送親隊伍蓬蓬地燒起狐火,倘若有膽小的凡人經過,恐怕又要回去傳播說是撞鬼了。我借著那狐火的光,脫了鞋襪,歡歡喜喜地把腳浸到湖水裡。

    初秋的湖水已經有了涼意,我只覺得舒服;提著褲腿站了一陣,四處張望,尋了塊石頭慢慢挪過去。坐下後,我愈發起了玩心,踢著腿驚起一圈圈的波紋。

    “你好,”我背後有人細聲細氣道,“能不能挪給我個位子,我們坐一塊兒。”

    我大驚,回過臉去,只見一位雪膚烏髮的女孩子歪著頭笑吟吟瞅著我。我臉一紅,給她挪出個位子來,拍拍石頭道:“請坐。”

    女孩子也彎腰脫了鞋襪,涉水而來,同我肩並肩坐著。

    仍舊是借了狐火的光,我瞧見粼粼水波里她那雙腳白皙巧嫩,忍不住歆羨道:“你腳真好看。”

    女孩子聞言,雙腳翹起來,水滴順著腳踝優美柔和的弧線滴到湖面;她笑道:“我是狐狸精嘛,我哪裡都好看。”

    我:“……”

    算起來,今天我都遇上三隻狐狸精了,還不算那位新娘子。即便是朝歌城裡那位商紂王,恐怕也沒我這等艷福。

    “你是?”我問。

    “祁白梅。”女孩子眨眨眼睛,“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優華,對不對?”

    我困惑道:“新娘子?”下意識望向送親隊伍里那一頂紅轎子,“你不應當坐在轎子裡麼?”

    祁白梅道:“我溜出來了。轎子整整坐了一個白天,我骨頭都酸了。”

    我細看她身上衣裳,果然是大紅色的嫁衣;方才夜裡晦暗,竟連這也不曾注意。

    她骨碌碌轉著眼睛,古靈精怪問:“我聽拘幽姐姐說,你來自長安,是嗎?”

    我點頭,“正是。”

    她撫掌笑道:“端臣明年就要考功名了,等我隨他去了長安,咱們一塊兒玩。”

    我拉下臉來,道:“怎麼左一個考功名,右一個也考功名,功名有什麼好呀?”我要是能管住枕壺,決計不許他考什麼勞什子功名。

    祁白梅嘟著嘴思考了片刻,“我不曉得你們凡人的功名是什麼;不過端臣想要考,我這個做夫人的當然要支持。”

    哼,我還不是“沈夫人”,我不要支持。

    祁白梅忽然紅著臉道:“優華,我緊張。”

    我奇道:“緊張什麼?”

    她說:“倘若你有個喜歡了好些年的人,你後日便要嫁給他了,你不緊張?”

    我仰著頭構想了這樣的情境:假設我要嫁給枕壺……我高興還不來及呢,哪有多餘的心情去緊張?便搖搖頭道:“不緊張。”八卦的心思卻活絡起來,笑嘻嘻問她:“你和那人怎麼結緣的?你這樣的身份,怎麼有機會喜歡一個凡人,還喜歡了好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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