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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們安排了桌椅,枕壺便拎了嫩嫩上山了。嫩嫩扭到師姐懷裡痛哭一場,枕壺被師兄耳提面命說了好久,如此都不提。便說入了夜,皓月皎潔,我為眾人各自斟了一盞桂花釀,再倚了師姐坐下。師姐低頭嗅了嗅,笑道:“八月,極北處只溫泉邊開桂花,蘭圖尋著香走了好遠才找到那幾株淡粉輕黃的桂花樹,還念叨你的酒呢。”師兄道:“胡說。”師姐指了他笑道:“你嘴上不念叨,心裡可沒忘。那些天你見了酒肆便張望,是不是?你這點心思別指望瞞過我。”
師兄自飲了,不搭理她。我五人在月下閒話,枕壺說話最有條理,便將這些日子長安城種種都說了,當然著重提了祁拘幽鬧婚禮那檔子事。師姐冷笑道:“她還真是出息,當初我的婚禮不敢鬧,如今千里迢迢趕過來欺負小輩。”師兄若有所思道:“怪道我覺出九轉伏魔陣方位動了,卻原來如此。”又向嫩嫩道:“你與她那十劍,耍給我瞧瞧。”
嫩嫩小臉刷白,低聲道:“不用了罷?”師姐笑道:“耍給阿娘舅舅看看唄?你如今打不過她,也不丟人。”嫩嫩求助般望我一眼,我心知他最怕的便是演示最後賭命的一劍,便打圓場道:“那祁拘幽刺來刺去,刷刷刷的,嫩嫩哪裡還記得了?”師兄蹙眉道:“你記不得,是你本事差,劍術沒渾融。”嫩嫩搶著道:“我本事也不好,沒渾融,記不得了。”師兄罕見地被噎了噎,半晌沒說出話來。師姐嘆氣道:“嫩嫩,你可做了什麼對不住阿娘舅舅的事情?”嫩嫩梗著脖子道:“沒有!”
師兄轉過臉向枕壺道:“怎麼回事?”枕壺略一猶疑,進屋取了一柄劍,利落地抖開身子,在月下執劍而舞。他的動作正是嫩嫩當天的動作。師兄師姐捏了酒杯認真地看,中途師姐還面帶微笑點了點頭。第九劍收完,枕壺將劍負在身後,向嫩嫩望一望,這時候小孩子已經滾到我懷裡瑟瑟發起了抖。他嘆了口氣,那看似平淡的第十劍刺出,月光漾起水波。
師兄神色頓住,師姐面色煞白。嫩嫩嬌聲道:“我也是沒有法子了。”師姐竟哭了起來,道:“你沒有法子了?你不想想你老娘的麼?祁拘幽本來就怨我,她若一掌把你劈得腦袋開花,你打算讓你老娘回來拜你的墳麼?”嫩嫩撲進她懷裡道:“阿娘……”師姐道:“你別叫我娘了,你一點都不曉得心疼我。”嫩嫩嗚咽道:“阿娘……”
師兄見他娘倆哭作了一團,竟也插不上話,搖了搖頭,向枕壺道:“你過來。”枕壺上前揖手,師兄沉吟道:“我們路過安國——”枕壺忙截斷道:“回頭再說罷。”我拉下臉道:“你們有什麼瞞著我?”師兄淡淡瞥我一眼,我馬上可憐兮兮道:“師兄,什麼事你只能告訴枕壺,卻不能告訴我呢?”師兄道:“太多事了。”
我知師兄油鹽不進,只長嘆一聲。師姐聽到了,卻說:“阿曇,來,他們欺負你,師姐告訴你。”我歡喜地抱了她的膝蓋。師兄抱胸,微微帶了點嘲諷的笑意看她道:“你打算告訴她什麼?”師姐怔了怔,問我:“他們方才打算說什麼?”我道:“師兄剛說到自己路過安國。”師姐得意洋洋道:“安國麼?不止他路過了,我也路過了。”師兄不咸不淡道:“那便請說罷。”
師姐喃喃道:“安國……安國……”咬了咬牙道:“安國的糖葫蘆口味很好!”枕壺放聲大笑,師兄喝了一口酒,淡道:“有道理。”師姐扭過臉不理他,執了我的手道:“安國府梁有座繡坊,名字取得很氣派,叫做瑤華館。我去瞧了瞧,他們繡蓮花繡得別有一番風味,我取了模子回來,等會兒給你瞧。”嫩嫩討好道:“我也要瞧。”師姐生氣道:“你別瞧!橫豎你不心疼你老娘,我也不疼你了。”嫩嫩見我一臉抱歉,便嗚嗚向枕壺撲過去了。
枕壺攬了他,笑道:“師姐師兄這一去,我們日日夜夜都惦記著呢。不知你們有什麼樣的見識?”
師姐向師兄望一望,師兄道:“你來說罷。”師姐便道:“好。”
師姐說,他們最初是直奔祁山而去的。來迎接的是祁束素,一張俏臉仿佛罩了寒冰,道:“前些日子蘭圖先生還來過,怎麼又來了?”師姐道:“還有我呢。”祁束素只作未聞,向師兄道:“蘭圖先生如今又有何見教?”師兄深深一揖道:“仍是邪魔之事。”祁束素柔粉色的唇抿作一條線,道:“先生上一回把祁山掀了個底朝天,不是一點兒邪魔氣息也無嗎?”師兄道:“深山的洞府卻未曾見教。”祁束素冷聲道:“先生以為我們藏了邪魔?”
師兄道:“不敢。卻是怕有邪魔而不自知。”祁束素寒著臉道:“先生,我與阿姐修為自然不如你,然邪魔一物,人人得見而誅之,我們再不濟,也不會在洞府里養著它的。”師兄拱手道:“在下曉得,在下只是怕有而不自知。”祁束素拂袖道:“你——”
祁山深處遠遠傳來嬌滴滴的聲音,道:“蘭圖先生既不信,便請入洞府一探究竟。”師兄揖手道:“冒犯了。”祁束素便領了師姐、師兄入了祁山的狐狸洞。
洞裡別有一番天地,有清泉湧出,水晶耀目。祁拘幽露著嫩生生的小腿歪坐在椅子上,見了師姐、師兄,也不見禮,只媚聲道:“請蘭圖先生坐。”又脆聲向外道:“還不奉茶。”小丫鬟奉了一盞茶來,小心翼翼擱在師兄邊上。師姐被無視到了現在,實耐不住,便拍桌道:“喂,祁拘幽,我也在這裡呢!”
祁拘幽掏了掏耳朵,笑道:“方才是有什麼聲?”媚聲向師兄道:“蘭圖先生可聽到了?”師兄低頭,悶聲望著茶葉在滾燙的水裡沉浮。師姐抱了劍直直站在祁拘幽跟前,冷笑道:“你是瞎了嗎?”祁拘幽方才拍手道:“啊呀,原來是深鸝,我都沒認出來。”師姐道:“果然是瞎了?”祁拘幽笑盈盈道:“你怎麼老得這麼快?”
這卻是瞎說了,師姐這麼些年,模樣變也沒變,一直是二十五歲上下,風情搖曳。師姐與祁拘幽是斗慣了嘴的,她如此一說,也不惱,只坐下拍桌道:“奉茶來。”祁拘幽搖頭道:“我們祁山的茶不給你喝。”師姐氣結道:“我偏要喝。”說罷便奪了師兄手上的茶盞,咕嘟咕嘟一口灌了下去。熱茶燙得她舌頭火辣辣,猶自鎮定道:“你們祁山的茶也不如何,還不如我小師妹煎的團茶。”
祁拘幽眯了眯眼睛,赤足走下來,眼裡流露出得逞的狡黠來,盈盈道:“我們祁山的茶的確不如何。口味也就罷了,偏偏還有毒。”
☆、【章七 舉烽】05
師姐不動聲色,只將茶盞在白玉小方桌上輕輕擱了,冷笑道:“我倒想瞧瞧,什麼樣的毒能害死我,也算瞧個稀奇了。”祁拘幽微笑道:“誒喲,你把我瞧得也忒輕了。我莫非不曉得你深鸝是什麼樣的人才,還指著一劑毒、藥死你?你且寬心罷,這劑毒連小娃娃的也害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