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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厲聲道:“夠了!”
哈巴狗被我唬了一跳,斜起眼睛上下打量我,滿臉的橫肉笑得抖起來,道:“婆娘,你說什麼?”
我努力鎮定下來,其實指尖一直在顫抖。
周鳴鶴道:“夠了。”
哈巴狗吃了一驚,向周鳴鶴看去,困惑道:“將軍?”
周鳴鶴道:“要我重複嗎?”
哈巴狗這才確信,只得不情不願地沖我啐了一口,回到周鳴鶴身邊,抬腳往前走了。
我雕像般站了一陣,仿佛從溺水中緩過氣來一般,跪地扶起傷痕累累的侍女。她臉頰被打腫了,留下一個鮮紅的掌印,淚水混雜著鮮血在臉上糊得亂七八糟。我手足無措地替她理了理鬢髮,茫然問:“你哪裡疼?”問完恨不能自抽耳光,我看她現在哪裡都疼。
侍女卻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來,道:“你好勇敢。”
我明明是魯莽。她說得真好聽。
侍女扶著我的手臂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道:“來,我帶你去你的房間。”我急得要哭了,只說:“你哪裡痛?我帶你去看大夫,好不好?”她卻小心翼翼用袖口擦了擦臉上的血和淚,用鼓勵的語氣說:“別怕,我先帶你回房。”
到頭來卻是我哭哭啼啼地被她領著回了房,我真恨這個沒用的自己。回房後,侍女顫顫巍巍扶著桌子坐下,歪在椅子上撫著胸口咳嗽幾聲,咳出一口血來。我手忙腳亂地在懷裡掏療傷品,顧不上細看,一股腦兒堆在她面前,問:“有什麼能幫忙的嗎?”
侍女露出清淡的笑容,說:“你真好。”
我急怒道:“別說這些不知所謂的話了,先療傷!”
她把我的傷藥一一細看了,搖頭說:“你的藥都是罕見的珍品,我不過受了些皮肉傷,用在我身上太浪費。”她將我的藥用小包袱裹了,自行起身去裡屋抱了個小箱子出來,照著鏡子在臉上搽了藥膏,又從容地脫下衣服,只見腹部有一大塊淤青。
我接過她的藥,跪在她身前替她抹,眼淚滾滾的,嘴裡喃喃說:“對不起,我不該挑釁的。”此處不是長安城,師兄師姐和枕壺都不在身邊,我哪裡來的膽子呢?
侍女柔聲道:“怎麼能怪你,傷我的明明是他們。”話到這裡她嘆了一口氣,“我也是託了你的福,才撿回一條性命。”
“周鳴鶴在大梁城裡殺人嗎?”我愕然問。
侍女環顧四周,再輕聲道:“豈止是殺人……我甚至不曉得世界上有那麼多殘忍惡毒的事,他竟能做出來。”她捂住我抽氣的嘴,低聲問:“公主是為了救我們而進大梁城的,對嗎?”
我說不出話來。在莊致致口中,大梁城是為了哥哥而存在的;她回來是救哥哥,並不想管這座城市與城市裡人民的死活。可這樣的話我怎能說得出口呢?侍女見我不答,愁眉苦臉地說:“公主為了救我們,竟然委身下嫁給逆賊……”
我悶聲不吭地替她擦了藥,披上衣裳,扶她躺下。她翻個身問我:“你叫什麼名字?”我遲疑半晌,說:“阿曇。”侍女笑道:“我叫環翠。”我摸了摸她的額頭,說:“你歇息吧。”環翠閉上眼睛,輕聲說:“你的床在隔壁,明早要記得去房裡侍候公主。”
這一晚上我睡得極差。首先是夢到枕壺氣得吹眉瞪眼,罵我不知好歹;然後夢見周鳴鶴,他一臉陰柔氣,長頭髮披到肩上,我近了細看,才發現他的頭髮其實是一條條小蛇,正嘶嘶沖我鳴叫;再是環翠,她渾身的傷口潰爛,死掉了,我在她矮小的墳前擱一束小花。
大清早我便驚醒,料想著該去侍候了,便浮皮潦糙地洗漱畢,在冬天寒冷的早晨哆哆嗦嗦地穿過遊廊走到他們新房外。新房外本該侍立的侍女們通通被撤走了,只有周鳴鶴獨自一人倚著雪白的牆壁沉默地站著。
我給唬了一跳,掩耳盜鈴般躲到紅色廊柱後頭。
周鳴鶴懶洋洋道:“喂,我看到你了。你過來。”
我踩著小碎步不情不願地站到他跟前,馬虎地行禮;看到他尚未梳洗,墨色長髮披肩,不由得想起昨晚的夢來,生怕頭髮化作毒蛇咬我,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周鳴鶴輕笑道:“你這麼怕我做什麼?有春白護著,我能拿你如何?”
我一聲不吭。
“她要護的人,我可不敢動。”他驟然露出一個飄忽的笑容。“畢竟她是瘋子,我不想惹她。”
我小心翼翼道:“那世子呢?”
周鳴鶴板起臉,“世子另當別論。”
我癟嘴。瞧他這話說得多好聽,偏偏莊致致最想護的人他不放過。
周鳴鶴挑起眉毛,說:“你是不是不怕我?”
我忙說:“怕!特別怕!”
他竟慡朗地笑起來,笑聲震得枝丫上的積雪噗噗往下墜。我困惑地皺了皺眉,周鳴鶴說:“春白那麼聰明的人,竟養出你這個傻乎乎的貼身侍女來。”他笑容還沒來得及斂好,便閃電般伸手掐住我的脖子,眯著眼睛問:“你到底是誰?”
他把我拎了起來,我使勁撲騰,指甲深深地掐進他的手背。他恍如未覺,冷冷道:“我不喜歡重複問題。”
我感覺一口氣上不來,往昔歲月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閃過。總不能在這裡死掉吧?枕壺會多難過啊!不過我死了,周鳴鶴鐵定完蛋;師兄會把他千刀萬剮!
“阿曇到了嗎?”莊致致的聲音從裡間傳出來。“快來替我梳妝。”
☆、【章五 致致】08
周鳴鶴扼住我的力道鬆了,我奮力掙開,扶著牆心有餘悸地咳嗽。他柔和道:“公主喚你,還不快進去?”我揉了揉脖子,他又笑笑,“希望你還沒有蠢得不可救藥。”
我真的要哭了,這這這!這是威脅!他剛想要殺了我,如今又來威脅我!我要是有蘭圖師兄的本事,就一刀把他砍到大雪山去。
“阿曇?”莊致致曼聲喚我。
我委屈地衝進房,全然不顧禮節,將周鳴鶴晾在屋外。裡屋,莊致致懶洋洋坐在妝鏡前梳頭髮,我一把奪過她手上的銀梳子,粗魯地梳起來。莊致致輕聲道:“發什麼瘋呢?”她從鏡子裡看我一看,臉色慢慢沉下來,問:“你脖子上的勒痕是怎麼回事?”
我不吭聲。
莊致致將梳妝盒裡的細柳刀摸出來,捏在指fèng間,也不回頭,刷刷刷向窗外投擲而去。只聽得窗欞被打碎,屋外一陣轟鳴的重物墜地之聲。周鳴鶴在窗外輕輕擊掌道:“夫人好靈巧的身手,幾片薄薄的細柳刀,便斬斷了一株老梅樹。”
莊致致啐道:“我想斬的是你。”
周鳴鶴輕笑道:“在下與梅樹不同。梅樹是死物,避無可避;在下嘛,暫且還活蹦亂跳的,自然不會待在原地任由刀來砍。”
莊致致懶得理他,也不勞駕我替她梳妝了,自顧自盤了發,罩了一件大紅玄狐茸的褂子,開始往臉上搽胭脂。我看被細柳刀破開的窗戶漏進院中一點點的雪光,周鳴鶴的身影仍舊投在綿紙窗戶上;他來回踱了幾步,忽開口道:“三百年前大唐新立,太、祖皇帝攜十萬精兵親征衡國。彼時的衡國邪魔肆虐了近一百年,人丁寥寥,能作戰的男人只剩下五千,其中還有近一千的老弱殘兵。衡王莊流月與紅蓮教教宗是八拜之交,兩人私下商議刺殺太、祖皇帝,以求衡國一線生機。暗殺定在夜裡,莊流月孤身一人,背一柄□□,智入敵營,衝進太、祖皇帝帳中,拔刀便砍。太、祖皇帝正在撫琴,情急之下用長琴格擋;莊流月一刀斬斷那張天下聞名的‘洗凡琴’,琴弦作錚錚之聲。也正是這張琴救了太、祖一命,讓他有時間抽刀將莊流月制服,親手斬下了他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