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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猛地坐起來,望向師姐道:“嫩嫩?”

    師姐點了點頭,“郁藍生公子同我一說,我便去嫩嫩房裡瞧了他,已經不在了;只有你那小弟弟阿澤也誤吃了迷藥,正躺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我想起月前被綁架的隱情,在師姐面前頓時心虛了。她踱步到我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道:“我已經通知蘭圖了。在長安城的眠香占玉樓里綁走我深鸝的兒子,真是好大的本事!優華,你可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我我,”我結結巴巴,怕師兄也怕師姐,夾在兩邊說不出一句囫圇的話來。

    “蘭圖不讓你說?”師姐挑了挑眉毛,“我便也曉得了。是鹿白荻?他百來年真是長本事了,真不愧是我瞧上眼的男人。”

    ……我可什麼都沒有說。

    “此番我便讓他們雪山鹿鳴派看看,在我深鸝的地盤上撒野是什麼下場!也好叫鹿白荻掂量清楚,別鎮日裡痴人說夢。”師姐猶不解氣,一指點在方桌上;那方桌頃刻間化作了齏粉,桌上果盤零食掉了一地。  

    我不敢做聲,師姐又抱著胳膊清泠泠瞅了會兒月亮,漫步到我床邊,撫摸我的額頭,柔聲說:“你這也算一場無妄之災;加上上回那次綁架,因我與嫩嫩的緣故帶累你兩回了。你且放寬心,不會再有下一次;回頭師姐帶你出去玩。”

    我往師姐懷裡拱,軟綿綿喚她:“師姐!”眼淚卻嘩啦啦下來了,只道:“你莫要騙我,枕壺他當真被指給了莊致致?”

    師姐冷笑道:“這事兒回頭蘭圖還得去宮裡問個清楚;好歹是我生罰山弟子,皇帝下個旨就能欺負了去嗎?笑話!我生罰山建成之時這皇帝還不是他呢。”

    我一聽,心便灰了,可見皇帝是當真指了婚的。手摟著師姐的脖子,只覺此生從未如此傷心欲絕過。擤了擤鼻子,道:“不必麻煩師兄了,就這樣吧。”

    師姐奇道:“阿曇?”

    我低聲說:“抗旨不遵是要砍頭的。”

    師姐勃然大怒:“砍誰的頭?他敢砍生罰山哪一個的頭?”  

    我苦笑道:“不砍生罰山任何一個人的頭,砍沈將軍的頭行不行?砍我阿爹阿娘的頭行不行?師兄能保下我們倆不錯,可我們總不能踩著血親的頭顱成親。就這樣吧。”

    我腦子從未這樣清明過,只覺這個瞬間前的每一刻人生都是在眼帘子前抹了一層蜜去看。我自幼要什麼有什麼,天底下的好被我嘗盡了,老天爺說這不公平,於是把枕壺給了旁人。如此也不算壞,這世上也不止沈枕壺一個男人,我瞧著郁藍生就挺喜歡我的;倘若嫁了郁藍生,還能順帶氣一氣優姝那丫頭,一箭雙鵰。

    “枕壺在外頭,你見他嗎?”師姐遲疑問。

    我咬牙道:“見!”

    我倒有不少話想問問他。為什麼不親自同我說?為什麼讓我旁人口裡得到這消息?你喜歡莊致致嗎?你喜歡我嗎?你會想我嗎?

    師姐出門低語幾聲,慢慢地門又被推開了。我翻了個身不看他,眼睛圓溜溜盯著床幃。

    “阿曇……”

    我把自己想問的話盡數忘光了,撲進他懷裡大哭起來。枕壺輕輕地用手指梳理我的頭髮,將我發間夾的珠翠一件件取下來。我哭哭啼啼道:“你以後要給莊致致梳頭髮了,以後替你佩劍、寫信、取紙筆的全是莊致致了,我怎麼辦呢?”  

    枕壺淡淡地說:“不會的。”

    我又說:“你不許給她梳好看的髮髻。要是她梳的髮髻比我的好看,我就要去你府上鬧事,鬧得你們不得安生。”

    枕壺扶著我的胳膊,直視我的眼睛,道:“阿曇,你別怕,不會這樣的。”

    我一面輕蔑地想他哪裡來的這樣多自信心,一面又忍不住被他感染。枕壺從來不會騙我的,他也不會瞎許諾。可是我實在想不出這個局如何解,我向來不聰明的,只能趴在他懷裡嚎啕大哭,帶著一種即將失去過去、現在與未來的一切的絕望。

    我從不曾設計過沒有枕壺的人生。

    ☆、【章四 東紫】03

    我小時候沒有喜歡枕壺的自覺,認為是理所應當。枕壺命該是我的師兄,他命該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永遠疼愛我,命該陪我一起念書、一起玩耍,很久很久以後還會一起生活。

    他十六歲時候收到了第一封情人箋。

    一次去城郊遠足,我倆沿著溪流玩水,忽見前有一女子失足跌入溪水中;那條溪真是淺,水流堪堪沒過我的腳踝,那小女子卻大驚失色,倒在溪水裡大哭起來。她的侍女也全是些沒出息的,扶也不去扶,張皇失措地呼救。  

    我笑得東倒西歪,差點自己也跌進溪里。枕壺把我給扶穩了,嘆了口氣上前將那小女子從溪水裡抱了出來,扶她在涼亭中坐下。小女子臉色艷如桃李,小拇指勾搭著枕壺的衣袖,含羞帶怯地問公子何許人也。

    枕壺溫和地告訴了她,又訓了她侍女幾句,便轉過身來牽著我要走。我卻不大快活,噘著嘴一路上都不吭聲。

    翌日,那小女子便遣人送了一張便箋來;那箋紙漂亮得太不像話了,象牙般白皙而綿柔的紙中漿著幾片初春新展的桃花腮,一點點碧桃香氣撲面而來。箋紙上的字跡清秀婉約,寫了幾句感謝的話,轉而邀請枕壺去府上作客。

    我一把將箋紙奪過來,惱火道:“不許去。”

    枕壺嘻嘻笑道:“阿曇,人家瞧著只比你大兩三歲,字卻比你好看那麼多。”

    我把箋紙輕飄飄砸到他臉上,說:“你要是敢去,我們絕交!”

    說畢便揣著一肚子的氣衝進眠香占玉樓喝酒。我那時候方十二歲,師姐看得很嚴,頂破天了喝一小碗;這次我卻趁其不備,把半壺都給喝掉了。師姐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抱著酒壺醉倒在酒窖里了。  

    結果枕壺還是去赴了約,氣得我渾身不得勁,病歪歪在床上躺了三天。師姐診脈後,問我:“說病也不是病,你到底什麼毛病?”我遂將前因後果細細說了。師姐便笑道:“了不得了,你才十二歲便曉得吃醋了,往後還得了?”

    我第一回知道了這樣酸溜溜的心情叫作吃醋,也是第一回意識到枕壺未必一輩子都會陪著我。師姐說我可以嫁給他,嫁給他便算是賴定他了,叫他一輩子也脫不了身。我覺得這主意很妙,便立下了嫁給枕壺的偉大志向。

    不謙虛地說,我和枕壺各方面都是頂登對的;我那時也沒想過會出現莊致致這樣的意外。可是莊致致從衡國來了,她坐在一頂白色軟簾的轎子裡頭,到長安城的第一句話是問:“你便是沈枕壺?”那時候老天爺給我示了警,我自己傻乎乎的,什麼也不知道。

    托迷藥的服,我昏睡半天后依舊渾身發軟;又撲在枕壺懷裡哭得心力交瘁,枕壺後來一句話都不說了,摘下我所有的髮飾,用手指一遍遍從頭到尾梳我的頭髮。我累得很,他手指梳得我很舒服,便漸漸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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