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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我見到一座馬車轆轆而來,停在雪宮外,長樂宮那位侍女神情寡淡地站在馬車邊上高聲道:“恭請春白公主!”

    我換了身衣裳,洗乾淨手,跟在莊致致身後,執意要隨她去見周鳴鶴。莊致致明目張胆地背了一柄長刀,將長發緊緊攢在腦後,穿素白色的利落單衣,不施粉黛,整個人如在清水河裡涮過一般。她淡漠地向我道:“你不用跟來。”我不聽,她怒道:“我叫你不要跟來!”我固執地抬起臉說:“真把我當侍女了?”她抿了抿嘴唇,說:“雪宮底下有座地下室。你進我房裡,打開我梳妝檯擱耳墜的匣子,裡頭連著一個按鈕。你躲進地下室里,聽外頭的事情,等沈枕壺一行人來了,再出來。”

    我說:“這是貪生怕死,不講義氣。”

    莊致致怒道:“你一個小姑娘講什麼義氣?”

    我梗著脖子說:“我有追求,不行嗎?”

    莊致致沉默片刻道:“我此去兇險,也不知能不能活。”

    我慢慢地握住她的手,道:“所以我要陪著你。我們約好了的。”  

    她忽笑道:“你別蒙我,我們約的可不是這個。”臉上驟然襲來一絲隱痛,飛快地搖搖頭,哀聲道:“我永遠也救不回哥哥了,約定自然失效了。”

    “那我們訂一個新的約定。”我理所當然地說,“要活下來啊,致致。”

    “我——”她流露出極少見的軟弱,“我不知道。其實,死不死,活不活,我已經無所謂了。”低頭望了望腰間的長刀,那點罕見的軟弱被刀鋒般的堅定取代,“我只想著一件事,就是取周鳴鶴的性命。”

    她利落地翻身上了馬車,不像以前裝模作樣要我攙著。我坐在她身側,她挺直身子盤膝正坐,目光如炬,遙遙向前望。馬車並未駛向長樂宮,而是沿著中軸線轔轔向前。中途她閉目養神,我靜悄悄坐在一邊,覺得她就像一柄石窟中塵封百年的寶劍,一朝被人自鞘中拔取,綻出雪粼粼的光輝。

    馬車最終停在了大梁宮的正殿,我張目望去,九十九層漢白玉台階上一座金碧輝煌的正殿,象徵了這個諸侯國最威嚴的所在,天底下能讓這座正殿俯首的只有長安廟堂上那位垂十二旒的天子。寒風呼呼,她自下而上,從容灑脫如登雲台,厚重的長刀斜在她腰際,襯得她有一種別樣的英武動人。我是爬慣了台階的,生罰山九百九十九層尚且不在話下,這豈能難倒我?遂垂著頭故作體力不支,暗自轉著眼睛四周打量,平日裡文武百官朝會之所,如今竟一人也無,四下只望到黑翅膀的鳥在藍天下翱翔,台階下那位侍女神色漠然地肅立。  

    她走進空蕩蕩的正殿,雕金盤龍的王座上空無一人。周鳴鶴一身淡藍色春衫,被抽了骨頭般懶洋洋斜倚著盤龍的底座,伸手優哉游哉地彈著長劍,口裡緩慢而清朗地唱著歌。

    “長鋏歸來兮,國無安。”

    他反反覆覆地唱這這一句。

    莊致致靜立半晌,上前道:“冷嗎?”

    周鳴鶴笑嘻嘻道:“有點兒。”

    莊致致點頭,“活該。”

    周鳴鶴將長劍橫在胸前,起身無可無不可地坐上王座,手肘撐在扶手上,露出孩子般頑劣的笑容,問:“你是來陪我死的嗎?”

    “我是來殺你的。”

    周鳴鶴禮貌地問:“公主,你不救世子了嗎?”

    “你敲斷了他的腿。”

    周鳴鶴裝模作樣地嘆氣道:“我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不敲斷他的腿,他跑了怎麼辦?他跑了,你就不會跟我一起殉情了。我無可奈何。——倒是公主你,他腿斷了,你就不打算救他了?這點兄妹情也不過爾爾嘛。”  

    “他死了。”莊致致極輕極輕地說。

    周鳴鶴脫口而出道:“什麼?”

    “他知道我要為他死,所以先離開我了。”莊致致神情恍惚地說。“他是哥哥,可以責怪我說,致致你真不聽話;可我卻不能對他說,哥哥你也不聽話。我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周鳴鶴沉默地拔出劍。

    莊致致淡淡道:“你去死吧。”

    她如雷如電,猛地抽出腰間的長刀,輕飄飄踩著丹陛騰飛而上,掄著刀柄裹挾著哀怨與痛恨砍出血淋淋的一刀。周鳴鶴不敢攖其鋒芒,飛快地踏上王座閃避開去。莊致致一擊不中,反手又是一刀;周鳴鶴蹬著王座的扶手一躍跳上房梁。她冷笑一聲,“你躲得過嗎?”話畢拔下發間一支簪子,閃電般刺去。那支黃金做的簪子上鑲著一圈南海白珍珠,此刻奪命般直刺周鳴鶴的眉心;周鳴鶴大驚之下,向左一偏,身形一晃,腳下不穩,直直跌落下來。莊致致抓住這個空檔,箭步上前一刀劈砍,剁下他的左臂。

    周鳴鶴一聲悶哼,跌坐在地,斷臂處鮮血汩汩流出。這時候他神色卻出乎意料地寧靜,很認真地抬起頭看著莊致致,失去血色的嘴唇輕啟,說:“如果不是沒有了左手臂,真想為你鼓掌。”  

    莊致致歪了歪頭。

    “世上的事情大概全是這樣吧,”周鳴鶴自嘲地笑笑,“我不要命似的練劍,到你手上仍舊走不過十招。小時候為了生存苦苦掙扎,好不容易賺來的錢抵不上王侯家小孩一個普普通通的玩具。”

    “是我哥哥給了你機會。”莊致致慢慢地說。“你現在能把王侯踩在腳下,是因為我哥哥把你從一個乞丐變成了一個士兵。他喜歡你,提拔你;你敲斷了他的腿。”

    “是啊,世子心腸很好。”周鳴鶴痛得面部抽筋,卻還要露出笑容,笑得像是牙痛,“可惜我那個時候有了很遠大的目標,世子給的已經滿足不了我。只要他早來一天,我恐怕就不會做這些事吧?可見萬千世界實乃奇妙。”

    “你想要我嗎?”莊致致淡淡問。

    “是。”周鳴鶴毫不畏縮地點頭。

    她從懷裡掏出那方繡著雙燕飛的泛黃的絲帕,輕飄飄地朝他扔過去。周鳴鶴迷狂地伸出右臂攥在手心,鮮血濡濕了白絲帕。  

    “你還記得?”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種癲狂的喜悅。

    “阿曇說,這是你給她的。”莊致致漠然說。“我記得自己繡過這個,不知道怎麼到了你手裡。既然已經成了你的東西,那我不想要,拿來還給你。”

    ☆、【章五 致致】21

    周鳴鶴眼裡的光熄滅了,他艱難地將絲帕揣進懷裡,自嘲地笑笑,說:“原來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莊致致嗤笑道:“你居然有臉說‘多情’?但凡你對我有一點點感情,就不會拿捏住我的軟肋成天捅刀了。我不曉得你對我究竟是什麼感情,也不在乎,總之那不是愛。”

    周鳴鶴喘息著坐正了,他斷臂處的血流得緩了,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鐵鏽色的血被凍住。他無可無不可地說:“也許吧,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七年前我還是個乞丐,也安心於滑頭地在街頭巷尾竄,賺一點微薄的錢。世界對我很冷漠,我也不喜歡它,兩相安穩,互不打擾。直到我看到你在紅蓮塔上跳舞,真美啊,致致,春花秋月都罷了,不如你萬一。從那一刻起我就想要得到你。”他無力地咳嗽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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