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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拍著胸口打包票,師姐卻笑著搖頭說:“往日裡,他雖叫你一聲小姨,你倆卻實則一塊撒野的玩伴;這一回可不同了,你得好好端起長輩的架子,他的功課一門也不許落下。”師姐對我,一向是嬌寵有餘,嚴厲不足,我從未見過她如此一本正經的樣子,只輕聲道:“嫩嫩年紀還小呢。”師姐苦笑道:“阿曇,你可知,你與嫩嫩,我其實是更把你當親閨女疼的。我方才嘴上說得痛快淋漓,可他畢竟還是鹿白荻的兒子,更是雪山鹿鳴派掌門血脈里這一輩的頭一個。他又這樣得老天爺垂青,天賦可謂是獨步天下。倘若我還任他肆意胡鬧,誤了雪山鹿鳴派事小,老天爺發起脾氣來才不得了呢。”

    我聽了前後因由,不由得長嘆一聲,默默向嫩嫩望去。他雖小臉蛋紅紅的,卻並無不快活的神色,舉劍揮袖間十分從容;師兄面無表情看著他動作,然我曉得,他的面無表情便是極大的歡喜了,因他教我的時候,每一挑眉一癟嘴都強烈地顯示出“朽木不可雕”的絕望。枕壺拎了劍與嫩嫩纏鬥,嫩嫩小小的個子,卻也不驕不躁,一劍劍刺得很靈活。

    我問:“師兄和你準備何時動身?”師姐嗑著瓜子笑吟吟道:“得等春天裡你和嫩嫩的生日都過了罷?無論誤了哪一個,你倆都不會饒了我。”我撒嬌道:“阿曇長大了,不惦記自己的生日了。把嫩嫩生日過了便好。”師姐道:“你倒是會討好賣乖,嫩嫩生日在你後頭,他生日過了,你的不是早過了?”我嘻嘻一笑,也不臉紅,只閒閒倚在師姐身邊嗑瓜子。  

    她極輕地嘆口氣,望向高遠的天空,紅彤彤的桃樹頂上,鵲鳥飛鳴一聲,直直衝向滿天碧藍。那鳥烏黑的尾羽落下來,輕飄飄覆上師姐的前額。她笑了笑,說:“妙了,小小一隻喜鵲鳥兒也曉得我要去見鹿白荻了。”她轉向了我,一張臉上露出無限的懷戀,只說:“當初他也送我一枚尾羽,卻不是這樣家常的喜鵲,是大雪山上的孔雀羽,綠眼斑亮得像是崑崙玉……後來我負氣出走,他給我的東西全被我扔到大雪山千丈深的溝壑里了。旁的我倒不可惜,只聽說那隻孔雀已經死了,再不能有那樣的尾羽了。”

    ☆、【章六 問翠】12

    先是我的生辰過了,再是嫩嫩的生辰也過了。師兄師姐隨我們鬧了兩場,便動身去祁山了。嫩嫩在我們宅子裡住著,最開始好好的,我陪他玩,他陪我玩,後來可不得了了。師姐離去約莫十日後,他便大晚上哭哭啼啼起來說要阿娘。我哄了他幾晚上,搞得自己精疲力竭;一夜,摟著他歪在床頭,懶懶道:“你成日哭,師姐也不會回來,何不讓小姨省省心呢?”

    不想他聽了我的話,自此便不再鬧了。他這樣乖,我自然投桃報李,對他的功課管得稀鬆起來;不想卻愈演愈烈,他竟書也不念了,劍也不練了,整日廝混在長安街市上。我起先本對枕壺說:“你莫要管他,他怕你呢,讓我來管。”如今卻也顧不得了,只得向枕壺求助道:“你快去管管他,我是沒法子了。”  

    枕壺笑道:“嫩嫩頑劣尚不足你從前萬一呢。”他雖這麼說,到底管起來了。枕壺一插手,嫩嫩便收起了囂張的氣焰,每日乖乖念書習武,再由我帶著出去玩。

    我聽枕壺說,他預備著開一家奇貨居,販售西域那邊來的奇珍異寶。他道:“我先前便認識不少商人,東市里也有熟人給我留了鋪面,大約能行。”他在那頭大張旗鼓地忙碌,我每日會了延順和祁白梅,三人搬著小凳子坐在小池塘邊上曬太陽。

    延順當初不喜歡莊致致,如今倒對祁白梅頗看得上眼,我們三個甜甜蜜蜜地坐著,成天說些廢話。延順繡工很精絕,近日裡繃了一架帕子,說是要給范可與做個荷包。我只懶心懶意聽著,祁白梅卻來了興致,問:“做荷包有什麼用?”延順笑道:“用倒當真沒什麼用,心意罷了。我原先給阿曇繡過好多香囊,阿曇,那些香囊還在嗎?”我呵欠道:“香囊不香了,自然就扔掉了。”延順向白梅道:“喏,這便是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挑著夜燈繡的,她說扔也便扔了。阿曇,你往後別指望我繡了,我以後都給白梅繡。”我嬉皮笑臉道:“這可不行。”  

    祁白梅紅著臉道:“我能向你學這個麼?”延順喜道:“自然。”又白了我一眼,道:“我這個絕活,人人都搶著學呢,只阿曇一個人不屑一顧。”我說:“繡得手上一個個血窟窿,有什麼意思?我倘或送枕壺一個荷包,上頭遍布著我的鮮血,莫非就妙了?”延順忙向白梅道:“你莫聽她胡扯,她是繡工差勁,又不專心。你瞧瞧我的手。”她伸出纖纖十指擺在祁白梅面前,道:“一個血窟窿也沒有呢。”祁白梅羞紅臉道:“我於此道也是一竅不通,只能保證專心學。”延順拍她手道:“專心便好,天底下專心致志做一件事,少有成不了的。”

    我骨碌碌轉轉眼睛,逗祁白梅道:“你打算繡什麼呀?莫不是像延順那樣,繡個香囊送與我?我在這兒提前謝謝了。”祁白梅啞然張了張嘴,延順笑罵道:“阿曇,你不要臉。人家繡了自然是送夫婿的,是不是?我聽可與說,白梅這位夫婿真是個人物,春闈還沒開張呢,便得了長安城的歡心。可與同他談過一回話,只說是如春風拂面呢。”祁白梅訥訥道:“他待我不是這般……”延順截斷她道:“自然了,你與旁人怎麼能一樣呢?”  

    卻見祁白梅非常落寞地微笑一下,我心裡驟然有點不安。巫端臣如何待白梅,延順沒見過,自然是瞎說一氣;可我見到過巫端臣對祁白梅冷冰冰的模樣,覺得實在不能用“你與旁人兩樣”來解。

    祁白梅到底向延順學起刺繡來,如此,我每日便閒極無聊了。她倆埋頭繡著,我只得摸本傳奇冊子在邊上看。我料定了祁白梅在祁山裡頭也是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學繡之路絕對走得勉強。果不其然,她上來第一針便戳破了自己的手指頭,延順“啊呀”一聲,我笑吟吟將提前備好的軟膏拿出來,道:“往日裡延順攛掇我學這個,我只學了一個時辰,便戳破了自己三個手指頭。師姐將這軟膏給了我,我用後覺得效果挺好,如今便送了你罷。我打量你前路也少不了坎坷。”

    祁白梅紅著臉收下了。不想,我一語成讖,她前路何止是坎坷,簡直是斷崖。本以為我自己已經是笨手笨腳的極限了,如今卻出現了個祁白梅,竟比我笨手笨腳十倍。延順眼看她針針往自己手指上戳,不由得心軟了,握了她的手道:“還是不學了罷。我把手上正在繡的荷包送給你,你再去送給你夫婿,好不好?”祁白梅卻搖了搖頭道:“你說過了,荷包是沒什麼用的,重要的是心意。”

    延順嘆了口氣,到底教了下去。一個月功夫,師姐當年贈我的那盒軟膏已經盡數用光了,好在祁白梅總算找著了門路,不再針針向手指頭上戳。練習的每一塊布都已經血跡斑斑,我從自己嫁妝里翻出一匹輕薄的緞子,截了一小節,說:“在這上頭繡,如何?”祁白梅很是喜歡,拿在手裡左右把玩著。延順道:“先不慌,我們把先把模子畫了。”她取來一張綿柔細密的紙,問白梅:“會畫畫麼?”祁白梅道:“會。”延順道:“你想繡什麼花樣,先在綿紙上畫了;你如今繡得還粗糙,莫要畫些精細圖案,挑些富貴討喜的便是了。”祁白梅沉吟道:“富貴便罷了,襯端臣不大合適——竹子如何?”延順道:“這便是了,竹子好,竹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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