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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師姐也替嫩嫩穿好了,嫩嫩披著鳶色斗篷在我跟前轉一圈,抱住我腰說:“小姨,我真想你。”眼珠子骨碌碌轉向師姐,爬到我膝蓋上,湊近我耳邊說:“你這回可把我阿娘給氣壞啦,她發過脾氣了?”我心一涼,悄悄瞥一眼師姐,只見她優哉游哉地又往嘴裡塞了個蜜餞,一派逍遙。我輕聲向嫩嫩道:“還沒呢,我哄哄她,好讓她忘掉。你自去玩罷,優澤若是欺負你,你儘管與我說。”

    嫩嫩歡天喜地拽著愁眉苦臉的優澤下樓去了,我小心翼翼坐回師姐身邊,替她捶肩膀。師姐“哎唷”一聲,道:“你可放過我,沒輕沒重的。”又斜瞧我一眼,道:“知錯了?”我料定與嫩嫩的對話逃不出她的耳朵,被這麼劈頭蓋臉地問,也不吃驚,嬉皮笑臉道:“我錯啦!天大的錯!以後再不犯了!”師姐嘆氣道:“你要去大梁,我是不會攔你的;可你總得只會我一聲,我給你幾件保命的法寶。你那麼孤零零地去,我怎麼放心得下呢?”我動容地跪坐在她膝蓋邊,含淚道:“師姐,你不生氣了?”師姐笑吟吟道:“本來是憋了一肚子的氣,一見你就泄氣了。我看我是寵你寵得自己都迷糊了,你怨不得你傻。”

    聽了這話,我更是纏著她,在眠香占玉樓里撒嬌作痴;師姐也由得我去。傍晚時分優澤來告辭,我看他玩得渾身熱氣騰騰,嫩嫩也一臉喜色,心裡很是熨帖;又思及阿娘,到底嘆氣說:“你回去罷,在家要乖乖的,莫惹事,阿娘病著呢。”優澤是家裡獨一個不曉得阿娘病狀根底的,只無憂無慮道:“自然。”我心裡哀涼,只慢慢道:“那你回去罷。”

    待優澤回去了,我也再無痴玩的心,只向師姐勉強笑道:“那我今晚上生罰山去睡啦。”師姐知我心事,點頭允了,又道:“這些天我替你們做了好幾件衣裳,回頭與枕壺一起來試。”我思及自己的婚事,愈發沮喪,話也說不出來,只點點頭,便起身懨懨地上生罰山去。

    九百九十九層的白玉台階覆著薄雪,沿路的灌木叢林銀裝素裹,遠遠望去如一片雲海。風吹如浪涌,掛雪的葉子被夕照一曬,瞬間便抖擻了。我小心翼翼踩著滑溜溜的台階進了竹屋,師兄冷冷清清在屋頂上盤膝打坐,薄薄的雪覆上他的衣衫。

    我在屋外抬頭高聲道:“師兄,我來了!”

    師兄睜眼,拂袖從屋頂上輕飄飄下來,落在我身邊,聲音還帶著點嚴冬的寒意,道:“進去罷。”

    我問:“枕壺今天回不回生罰山住?”

    師兄淡淡道:“他有事忙,不回來了。”

    進屋後,他手向壁爐一指,蘋果木便噼里啪啦燒起來,熏得滿室果香。我將帘子拉好,替師兄那盆寶貝曇花挪了挪位置,笑問:“師兄,你這花什麼時候開呀?”

    師兄篤定道:“總有一日。”

    這盆花於我頗有些淵源,卻不知我此生是否有幸見它開花了。

    屋子裡燒暖了,我摸了本傳奇,歪在爐邊看了起來。師兄閉目,端莊坐在另一側。我習慣了他不作聲,沉浸在傳奇冊子裡時只當屋裡沒他這人;可我一看完,便氣哼哼把書扔到一邊,向師兄道:“師兄,你喜歡過誰不曾?”師兄不答。我問上十句,他也鮮少答一句的,也不指望他作答,只惱火地指向傳奇冊子道:“傳奇里那讀書人,喜歡一個,卻娶了另一個,天底下竟有這種怪事?”

    師兄忽道:“你還小呢。”

    我卻一驚,怔怔望向他。我看完一本傳奇,總有不少話要絮叨,往昔他聽了也便聽了,從來不置可否。今日怎麼忽然——

    此刻竟傳來敲門聲,我給唬了一跳,跑到門後問:“誰?”常住這生罰山上的就師兄、枕壺和我三人,如今我與師兄俱在,莫非是枕壺不成?

    果不其然是枕壺。我打開門,他便笑吟吟對著我,身後是絲絨海里浮游的一輪月亮。我歡喜非常,拉他進來,問:“師兄說你忙,今兒不回來了,怎麼又來了?”

    枕壺道:“忙完了,自然便來了。”

    我拖他到爐火邊坐著,拿那本傳奇給他看。他說:“怎麼又看這些閒書,師兄要你背的,背會了嗎?”我用書脊扇他,再道:“你可別囉嗦,小心我不和你玩了。”枕壺將傳奇奪到手裡,翻開第一頁,竟念了起來。坊市里這等二三流的傳奇冊子,語言頗粗陋,男女之事上也少不得有些輕佻,我平素看著玩尚可,被枕壺這麼字正腔圓一念,可羞煞我了。忙奪回來,往爐火里一擲,冊子瞬間被點燃,發紅髮黑燒作灰燼。

    枕壺道:“你倒是長了點覺悟,該燒。”話畢他從裡屋搬出棋盤來,邀師兄對局。師兄欣然接受。這是我三人少有的共同興趣,我自己是個臭棋簍,倒不討厭看。可惜我觀棋從來都不是個君子,最愛指手畫腳、大呼小叫。

    一局後,枕壺執黑輸了一目半,笑著搖頭道:“師兄也不讓讓我。”師兄雖仍舊板著臉,言語間到底帶了點笑,說:“誰叫你聽信阿曇下了那一手?也怨不得我。”枕壺向我道:“你在我耳邊呼呼扎扎,可擾得我頭痛;我這一盤輸了,怨你,是不是?”我狡辯道:“師兄也聽到我呼扎了,他怎麼贏了,分明是你定力不夠。”

    此刻天色已晚,我有些困頓了,便告辭回房去睡。房裡燒了玉華香,助眠潤肺,我沾著枕頭便睡著了。這一睡卻不安穩,夢裡我在一邊流眼淚,一邊拜堂成親,等入了洞房,人家掀開我的蓋頭,才發現新郎倌是郁藍生。我大驚之下,劈頭給了他一巴掌,奪門而出,門外卻由我阿爹阿娘守著,阿爹威嚴地斥責我,命我回去與郁藍生圓房,阿娘形容枯槁,只對著我默默流淚。我逼不得已,重新關門回了房,翻窗而出,見到優姝躲在花院子裡哭,便將喜袍給她換上,叫她替我去與郁藍生成親。等我準備翻牆出去找枕壺時,卻一腳踏空摔在地上。

    “誒喲……”我喃喃自語,覺得渾身都疼。

    慢慢從夢裡醒來,發現我哪裡是翻牆摔倒了,分明是從床上滾下來了。摟著被子回床上睡,卻怎麼也睡不著了,瞪大眼睛望著床帳頂上,滿腦子都是那個夢。

    唉,我是萬萬不能嫁給旁人的。

    打定了主意,我披上一件外袍,衣衫不整地跑出房,溜過寒風瑟瑟的外廊,摸進枕壺的房裡。他拉開帘子睡的,窗外朧明的月光清幽地灑進房裡,映著白瓷花瓶里一串珍珠梅的清供。我光著腳踩過地板,坐在他床邊,猶豫不決地輕輕推了推他。

    不想他驟然便醒了,一手反扭我一雙手,另一手抵著我的脖子,將我摁倒在床上,厲聲問:“誰?”

    我手腕一痛,哼哼道:“採花賊。”

    枕壺吃驚道:“阿曇?”

    他慌忙鬆開我,我坐直了,唉聲嘆氣地揉手腕。他無措地問:“你大晚上來做什麼?”

    我理直氣壯道:“來採花。”採花當然要晚上采,哪個採花賊大白天飛檐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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