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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優姝嗤笑道:“祁白梅又不是人,我害她性命,怎麼是殺人呢?至於周茂,他本性如此,想必沒修成妖精之前就在山崗上守著吞了不少的人肉吧?萱陽糙只是引出了他的本能,本性嗜血,又怨得了誰呢?沒見我嗅了萱陽糙就伸出爪子撕你的胳膊,也沒見綾織嗅了萱陽糙就化成猛獸去街上吃人!妖精就是妖精,化作了人也還是妖精。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我被她這歪理給氣得不輕,渾身哆嗦著又揚起手要打她。優姝這回伶俐多了,用胳膊一擋,身子向後一傾,避開了我的動作。她嘴唇顫抖著,道;“你打啊,你就打死我好了!我死了就能去見阿娘,也省得你瞧見我心煩!”

    我刷的一聲抽出軟劍,薄薄的劍刃在幽藍的月光下散發淡淡瑩光。我將劍一遞,抵了她的脖子,咬著下嘴唇,到底捨不得動手。優姝卻迎上前一步,嚇得我趕緊退了一步。她脖子被劃開一條細線,血珠慢慢滲出來。綾織哭著來抱住我的腿,呻|吟道:“大小姐,您在夫人臨終時答應了她什麼,您莫非忘了麼?”

    優姝抿著嘴唇,挑釁而冷漠地看著我。一陣疲憊襲上心頭,我緩緩地垂下手臂,收劍入鞘,自己抱了膝蓋坐到一邊去,頹然地問她:“白梅礙著你什麼了,你恨她恨到要她死?”  

    “她礙著我什麼了?”優姝尖刻地笑,“我倒想問問,她哪一點沒礙著我?當初祁拘幽來帶她回祁山,為什麼不走呢?留在長安城裡噁心我!”

    我想到白梅對優姝一片的赤誠,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也為她哭!”優姝幾乎是暴跳如雷了,“你是我的親姐姐,相比起來也更喜歡她!她和巫端臣鎮日裡在我跟前討嫌又是幾個意思?把我當尊佛在廟裡供著,自己開開心心享受人間煙火?我又不是佛,我也是人啊!當初嫁給他之前,他說自己同祁白梅沒有感情啊!他明明說了討厭她,又喜歡起來了,是什麼意思?”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又沒有解釋。

    “成天跟下人在一起廝混,丟的可是我們府上的臉面!”她歇斯底里了,“算什麼?連我屋裡的人也不曉得避嫌,玲子是綾織挑到我屋裡來的,她成天裡找玲子玩是做什麼?要玲子替她監視我嗎?玲子娘生病,我也不是不曉得,賜了藥,賞了銀子,還給玲子放了假,仁至義盡了吧?她眼巴巴去探望是想幹嘛?就她體貼,我就冷麵無情嗎?我給府里定規矩,她從早到晚就想著怎麼壞規矩!說了不許聚眾賭博,偏偏是她湊了一大群小廝丫鬟在擲骰子,還喝酒瞎鬧騰!我不要管這個家了嗎?任由整座長安城笑話?壞事做完了就到我跟前來討我的好,笑嘻嘻的討饒,巫端臣還幫腔!我真恨不得撕了她那張笑臉!可我又能怎麼樣呢?丫鬟婆子都同她好,巫端臣也偏愛她,我能怎麼辦呢?”  

    我垂下頭,優姝跪在我面前,捂住臉哭了起來,道:“阿姐,我嫁過去以後,日子很難過的。優澤在我府上的時候,也偏心她,單單因為我逼他念書,祁白梅則將他從書房裡拎出來,兩個人去街上玩。我能怎麼辦呢?學她嗎?府里不要定規矩了,優澤也不要念書了,從此任由丫鬟小廝群魔亂舞,任由優澤長成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我微弱地說:“你可以同她說啊……別害她……”

    “你以為我沒有說過嗎?”優姝狂怒道,“我笑眯眯地說,她當我玩笑;我嚴厲地說,她就哭!她一哭,府里上上下下都不給我好臉色,以為我說了什麼過分的話!我過分嗎?到底是誰過分?她為什麼不乖乖隨祁拘幽回祁山呢?我們長安城容不得這種怪胎!不懂規矩,不知尊卑!”

    我手捂住胸口,愈發地嚎啕起來。

    “你不許為她哭!”優姝一面說,一面自己也哭了起來,“你是我的阿姐,連你也偏心她,我還要不要活了?你不是答應了娘要看顧我的嗎?”  

    我不單純是為白梅哭,也在為優姝哭。某種時候,我知道優姝是對的。她在長安城長大,是標準的長安城的思考模式,在這種思考模式下,巫端臣可以有一個兩情相悅的妾氏,這樣她最多傷心,不至於發狂。讓她發狂的是祁白梅來自山野間的思考模式。祁山里,豐腴的叢林、苗條的溪水以及骨肉勻停的山花滋養她天真無邪的性情,兩位姐姐無條件的愛又助長了她的小脾氣。來自長安的優姝與來自祁山的祁白梅註定不是一路人。

    “可是你不該害她啊……”我喃喃地說。

    “我沒有時間了,”優姝簡短地說,“我懷了孩子。”

    我猛地抬起眼。她自嘲地笑笑,溫柔地說:“如果是個男孩,就必定是貴胄公子;若是女孩,則養成大家閨秀。”話到後面冷了下來,“我不會再給她敗壞門風的機會了。”

    “白梅很感激你,”我輕聲說,“她很喜歡你。我去太史局看她,她覺得對不住你,一直在哭。”

    優姝沉默了很久,再說:“她是對不住我,但不是因為撓了我幾爪子。很久以前,她在府里不顧我的意願胡鬧,才真是對不住我。”  

    ☆、【章八 鹿鳴】07

    “幾個月了?”我坐在山道邊疲憊地問,手上軟綿綿地拎著劍,冷冷清清的山風好似吹熄漫天星屑。

    優姝柔聲道:“三個月。”

    “你這入蜀一路,怕是擔驚受怕得很罷?”我心裡起了點憐惜,溫和道,“阿姐沒能護在你身邊,委屈你了。”

    “無妨,”優姝冷冷地說,“自己的身子要自己保重,不能指望旁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沒力氣發怒,也沒力氣悲痛,只是問她:“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這要看阿姐了,”她在淡淡的月色下凝神看著我,“阿姐只有兩條路走。若是想救祁白梅,大約只能把我的作為捅出去了,這麼做不划算,坑了你妹妹我,也未必能救得回祁白梅,妖精畢竟是妖精。另一條路嘛,”她微微地笑了,“阿姐什麼都不要做,當作今天晚上沒來壽璋山,也沒見到我,不就得了?”  

    “你——”我為之氣結,心裡頭又一陣酸澀,低聲說,“你一定要置她於死地嗎?”

    優姝坦然道:“不是。只要能她離開府里,我又何苦害她。害人性命的事情,你當我做起來很開心麼?”

    “你也曉得自己是在害人性命!”我忍不住刻薄地說。

    優姝生鐵般冷硬地看我一眼,道:“我曉得啊,我何嘗不曉得呢?曉得又如何?該做的事情一定要做,不能手軟。”

    我轉向綾織,恨恨道:“你也由得她!”

    “奴婢盡了奴婢的本分,”綾織安詳地說,“故優丞相府上假若出了這樣一位妾氏,夫人也不會手軟的。”

    我渾身乏力地倚著樹,倦極地揮揮手,道:“你們將萱陽糙擲在壽璋山,方引出後頭那隻虎妖的禍事來;現在趕緊將萱陽糙找回來焚毀了,以免再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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