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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岩下對話一來一往間,嫩嫩已經拎著短劍與幼虎纏鬥在一起了。荻月君負手看了一陣,回頭向師姐道:“他這一套使得不壞,開合間卻不像是蘭圖動作——是你的劍法?”
師姐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岩上纏鬥愈發如火如荼了,小孩兒的衣袖被虎爪子“刺啦”一聲抓破了,他卻神情得意地晃晃腦袋,朗聲道:“你中招啦!”話畢,利落出擊,劍刃錚然,游龍般指向虎崽子的前額,將將停在了那個“王”字上。
“到底是蘭圖教的,”荻月君笑笑,“雖也熔鑄了些深鸝的劍法,心裡那點意思終歸是蘭圖的。”
“嫉妒了?”師姐懶洋洋道。
荻月君誠懇道:“有一點兒。”
“這不還剩二十好幾天,”師姐淡淡說,“你花點心思教教他。小孩兒悟性足,能領會得到。”
我聽了心裡有些悲痛,只是轉過臉,望著岩上的鬧劇。
那虎崽子一看自己又輸了,索性不管不顧,臥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嫩嫩矜持地理了理自己被抓破的袖子,攤出手道:“把丹青糙給我。”
虎崽子哭哭啼啼地跳到山崖後,銜出一株深紅色的糙。
嫩嫩歡天喜地,把丹青糙揣進懷裡,利落地收劍入鞘,學著大人拱了拱手,道:“多謝了!我們就此別過,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虎崽子嚶嚶嚶地攥住他褲腿兒,紅眼睛大滴大滴地淌下淚來,道:“你等等我,我要去跟阿娘告別。”
“做什麼跟你娘告別?”嫩嫩輕聲問。
虎崽子抽泣道:“不是要去做你十年的獸寵嗎?我隨你去山外頭待十年,我娘會多思念我啊,你難道連‘再見’都不許我說嗎?”
嫩嫩怔怔的,“你別跟你娘說‘再見’,我不要你做我的獸寵——你別讓她難過。”
虎崽子困擾地眨眨眼睛,“這一次你不怪我賴皮了?”
“嗯,不怪了。”嫩嫩輕輕地說,“你好好陪著你娘,別讓她傷心。”
虎崽子猶豫不決地退了幾步,忽又過來咬住嫩嫩的褲腿兒,道:“可是這一回我不要賴皮了,我可不想當小狗,我是威風凜凜的大老虎!”
嫩嫩豎起眉毛道:“你這老虎好傻呀,不該賴皮的時候盡賴皮,輪到該賴皮的時候了,反倒不賴皮。你還指望當威風凜凜的大老虎?就憑你這腦子,最多當個傻瓜兮兮的笨老虎!”
“就算笨,也可以威風凜凜啊!”虎崽子畏畏縮縮地說,“瞧不起我們笨老虎是不是?”
嫩嫩氣笑了,“反正你別想當我的獸寵。我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小孩,我的獸寵也要是天底下第一流的腦子,我才不要一個笨蛋!”
“不許說我笨!”虎崽子齜牙咧嘴。
“你走開!別跟著我!”嫩嫩氣呼呼地要跳下巨岩,虎崽子卻堅定不移地咬著他的褲腿。嫩嫩掙不開,忽然轉過臉,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你跟著我做什麼?去找你娘啊!你也知道你離開她十年她會傷心,你就捨得讓她傷心?”
虎崽子被嫩嫩洶湧的眼淚嚇到了,戰戰兢兢說:“我娘是妖精,十年算不得什麼。十年後我回來,她會高高興興迎接我,樣子都不變一變。不像人,人的話,十年會老很多吧?”
嫩嫩咬著嘴唇說:“你怎麼知道呢?妖精又不是不會死。娘這種人,任性得要命,還口口聲聲愛你。可她真的要離開你,都不會同你商量一聲。”
虎崽子輕聲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很早就告訴我,她總有一天會離開我,要我早早做準備。她說等我準備好了,不會在她離開的時候哭哭啼啼,那就是長大了。”
嫩嫩蹲下身子抱住膝蓋,嚎啕地哭起來。
師姐在岩下伸出手,似乎是一個擁抱的姿態。
她被石化了,呆呆站在那裡。我不敢去碰她,我怕一碰她就化作灰燼。
☆、【章八 鹿鳴】20
嫩嫩逕自哭了一會兒,似乎覺得丟人,飛快地把臉一抹,紅著眼眶對那虎崽子道:“懶得跟你說了,我走了。”
他屈起身子,輕飄飄蕩下巨岩,正正落在我們面前。
“嗨,”我尷尬地沖他招手,“快過來吃飯。”
嫩嫩向師姐、荻月君一望,一張臉刷刷的通紅了,鼓著腮幫子怒氣沖沖地向我道:“我不餓,今晚就不吃了。”
師姐叉腰道:“嗬,小小年紀,還學會挑三揀四了?你給我過來!”
嫩嫩只當沒聽到,自轉了身,足尖點著碎石欲騰躍而去。我急急地追,卻見那隻雪白的虎崽子流星般飛撲過去,正正噹噹撲到他胸前,爪子攥著他的衣襟。
“你走開!”嫩嫩斥責他。
虎崽子道:“我不要。這回要是耍賴,我可就成小狗了。”
“小狗怎麼啦?瞧不起小狗?”嫩嫩嗤笑道,“依我看,小狗比你可愛多了。我倒更樂意收只小狗兒做獸寵。”
趁著他這會子鬥嘴的功夫,我趕上去拎住了他的後領,笑道:“收獸寵的事兒先擱一擱。嫩嫩,你今天必須隨小姨回雪山頂了。”
嫩嫩跺腳,“我不回去,你別來管我!”
我道:“這可不是小姨想管你,你蘭圖舅舅吩咐下來的,小姨敢不聽嗎?”
“蘭圖舅舅?”小孩兒心虛地重複一遍,鬼鬼祟祟地四下里望一望,“舅舅在哪兒?”
我道:“你舅舅回長安有點兒事,將帶你回雪山的重任交給小姨我了。”
他鬆了一口氣,登時就肥了膽兒,挺直了身子將將到我肩膀,道:“我偏不回去,你管我不著。”
“嫩嫩!”師姐一口氣提不上來,氣得滿臉通紅。
嫩嫩向她做了個鬼臉,提起虎崽子後頸那塊肉,足下蹬著山間碎石,逕自隱在林中了。
師姐在我身後猛地咳嗽兩聲,身形搖搖欲墜,荻月君忙伸手託了她腰,我這會子便顧不上那臭小子,回到師姐身邊,抱了她的胳膊,焦慮地瞅著她。
師姐手指在前額揉了揉,道:“無礙。”又笑了笑,續道:“你們猜怎麼著?我大約是這一路跑得急了,出一身汗,林子裡風一吹,竟有些頭痛。”她垂下眉眼,溫柔地向荻月君笑笑,“你別擔心我,我不但沒事,反倒覺得有些新鮮。”
荻月君手足無措地看向我,“若是受了涼,該如何?”
我踮起腳,用手背探了探師姐額頭,被燙了一下,驚道:“這是發熱了!”
師姐又咳了一聲,道:“發熱?”
我“哎呀”一聲,道:“我們今晚先回去罷,嫩嫩那小子生龍活虎得很,餓一頓出不了事。倒不如說是你慣壞了他,若是等他餓得很了,再心不甘情不願也要回雪山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