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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瞧著他們膽戰心驚的滑稽模樣,禁不住低下頭笑起來。周鳴鶴轉過臉,對我眯了眯眼睛,淡淡道:“很好笑?”我心一沉,眼見他揚起手要抽我一巴掌,避閃不及,心裡只嗚呼哀哉。他手剛剛甩下來,莊致致便眼疾手快地在他手腕處輕輕一點,那巴掌終究沒扇到我臉上;周鳴鶴猛地收回手,陰沉沉一張臉,轉動著手腕,面目猙獰道:“護著她?”

    莊致致臉覆在紅蓋頭下,只聽她聲如環珮,道:“不要動我的人。”

    周鳴鶴輕哼一聲,用眼角餘光掃我一眼。我霎時覺得宛如被毒蛇盯住了,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恨不能跑回沔城去找枕壺。

    接下來,我精神高度緊張,規規矩矩地垂著頭,面無表情地扶著莊致致。小丫鬟捧了一個白瓷藍暈瓶,裡頭一點點清水,供著一枝鮮綠的枝條;莊致致取了枝條,在周鳴鶴左右肩膀上各點了三點,又用枝條蘸了水,向堂外灑去。灑水後,他們便當著衡國眾卿相與列祖列宗的排位拜了天地,隨後有侍女來領路,周鳴鶴留在前廳飲酒暢談,莊致致攜了我入裡間。

    我扶著莊致致進了紅得富麗堂皇的宮殿,她沿床坐了,覆著蓋頭一聲不吭。其實我老早便累了,只想上她床上裹了被子睡覺;但被周鳴鶴那麼一嚇,我只敢規規矩矩做個侍女。要是讓周鳴鶴曉得我在他的婚床上睡覺,那還得了?  

    “你們都退下,”莊致致忽開口吩咐,“阿曇留下。”

    滿屋子的侍女行了大禮,魚貫而出;莊致致待她們走乾淨了,便伸手掀了蓋頭,握住我的手,引我坐到床沿,問:“他嚇到你沒有?”

    我撫著心口,勉強道:“還好。”

    莊致致憐惜地理了理我的鬢髮,道:“周鳴鶴沒造反前名聲也很壞,據說在他手底下做事,挨巴掌挨板子都是常事;我哥哥私底下訓誡他,他嘴裡應得漂亮,卻死不悔改。我當初便同哥哥說了,這人狼子野心,要儘早除掉;我哥哥心腸太軟了,說這孩子是他一手栽培的,他心裡有底。有底,他有個屁的底?”

    我撲哧一笑,道:“你怎麼這樣說你哥哥?”

    莊致致笑吟吟道:“他沒我聰明,其實監國我幫了忙的;周鳴鶴蠢蠢欲動之時,也是我下決心上長安以聯姻求援。早知今日,我也不去長安了,索性守著大梁城跟他斗個你死我活。至少我會在哥哥身邊。”她笑容慢慢斂了,只道:“阿曇,委屈你了。在長安,人家連話都不敢對你說重了;不想隨我到了大梁,我卻護不住你,讓你心驚膽戰的。”  

    我搖頭說:“我是來幫你忙的,又不是來玩的。你不用費心思來護我,我有自保之力。你忘了嗎?你是為了哥哥才進大梁城的。”

    莊致致輕聲道:“自然。我會救出我哥哥,還會殺掉周鳴鶴。衡國是我哥哥的,他周鳴鶴算什麼東西,一寸土地也不能給他。”

    我靜默片刻,問她:“你餓不餓?”

    莊致致呆了呆,道:“你這麼一提,我還當真有些餓了。可是,掀蓋頭前好像是不能吃東西的。”

    我在床上伸手亂摸一氣,摸出不少核桃、桂圓、蓮子來,便伸手遞給她,問:“吃不吃?”

    莊致致果斷接了手,道:“吃。”

    ☆、【章五 致致】07

    我們笑嘻嘻敲開核桃剝桂圓吃,吃完後我掏出帕子將殘骸一斂,順手塞進袖間;再正色問:“你待如何?”

    莊致致從懷裡掏出匕首來,隨意地擱在桌子上,懶洋洋道:“不如何。現下大梁城密布周鳴鶴的眼線,我人生地不熟的,能如何?他要與我成親,我還巴不得呢。等我摸清了底細,再徐徐圖之。”  

    我結結巴巴道:“可是、可是,今晚你待如何?”我自幼流連於眠香占玉樓,於男女之事本沒太多羞恥心;可莊致致未必了。她九歲前是高塔上的聖女,九歲後是深宮裡的公主,我該如何同她說呢?

    莊致致咯咯一笑,道:“怕什麼羞!”她用匕首在紅蓋頭上挑出一根絲線來截斷了,淡淡道:“周鳴鶴如想要,我給他便是了。貞節牌坊這種東西,於我無益。此舉若能換來我哥哥的解藥,我更是千情萬願。”

    我輕聲道:“可世子會多傷心啊。”

    莊致致沉默半晌,勉強笑道:“為了救他性命,只能委屈他傷心了。傷心總比死掉好。”

    我沒接這話。莊致致被我那句話弄得有些懨懨,扯過紅蓋頭重新覆了臉,躲在蓋頭底下說:“今晚委屈你在侍女房裡歇著;等我同周鳴鶴交涉過了,我便把你安置到雪宮去。那是我九歲起飲食起居的住所。”

    我默默陪她從黃昏坐到夜裡,通臂盤龍的紅燭架著紅霞紗的罩子,照得一室生春。外頭的喧譁聲漸漸不可聞了,我正撐著下巴打瞌睡,莊致致忽把我晃了晃,再朗聲道:“來人。”穿著喜慶紅衣的侍女推門而入,問:“公主有何吩咐?”莊致致道:“你去安頓好本宮的貼身侍女。”話畢她推我一推,我懵懵懂懂地站起來,方意識到所謂“貼身侍女”正指的我,便大驚道:“你不要我在晚上侍候嗎?”莊致致笑出聲,道:“去吧。”  

    我稀里糊塗地被那侍女給領出了婚房,她恭敬地垂首,碎步帶我在遊廊上繞著走。我忽聽有嬉鬧聲,下意識往聲音處看,便見新郎倌周鳴鶴攜著他那一群狐朋狗友從另一條廊上繞了過來。周鳴鶴正正撞上我的目光,笑吟吟的神情頓時斂起來;一個魁梧的胖子本在他身邊哈巴狗似的說恭維話,見他臉色頓變,忙扭頭看來。看到我,哈巴狗大怒道:“不長眼睛的東西,護國將軍大駕至此,不會避讓嗎?”

    我反唇相譏道:“我既然沒長眼睛,如何能看到將軍的大駕?”

    哈巴狗的雙眼凸出,臉色漲得紫紅,正想抽刀,卻摸了個空。愣愣地低頭看腰間佩刀處,卻見周鳴鶴將他本來系在腰間的刀遞給他,笑眯眯道:“莫要胡來。”

    後頭有人勸那哈巴狗道:“將軍的洞房花燭夜,你想鬧事嗎?”

    周鳴鶴淡淡道:“稍加懲戒即可。”

    哈巴狗大喜,擼起袖子朝我惡狠狠地笑;我一面懊悔於自己嘴上的衝動,一面暗地裡捏起了法訣。周鳴鶴又道:“這小姑娘是我夫人的貼身侍女,若是傷了她,恐怕會傷了我們夫妻間的和氣。你不如懲戒另外一個,殺雞儆猴罷了。”  

    為我領路的侍女抖如篩糠,腿一軟便跪下來,哭道:“將軍饒命!”

    那哈巴狗卻已然一巴掌沖她扇過去,扇得她撲倒在地,嘴裡還罵道:“賤人!叫你話多!”他猶不放過她,伸出粗壯的腿使勁踹她的腹部,侍女疼得蜷縮痙攣,淚流了一臉,只沒有力氣哭出聲來。

    我在一旁站著,幾乎呆掉了。長安城裡從沒有這種事!我以為天底下不會有這種事!她不過是無辜地站在一旁,沒有說一句話,連眼睛都不敢抬起來。惹事的明明是我,她無辜得像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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