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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兄索性別過了臉,不發一言。師姐是習慣了他的,他不做聲,她也能自己找樂子。他倆一路北上去大雪山,沿途不少人物風貌,惹得師姐擊節讚嘆。待得過了北面的國界線,入了安國境內,卻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北面的安國氛圍肅殺冷厲,渾不似大唐境內的熱鬧歡騰。師姐雖覺古怪,卻不以為意,只找自己歡喜的任性玩了一場。

    她上街買了兩串糖葫蘆,進客棧遞與師兄一串,道:“喏。”師兄皺眉說:“我不愛甜的。”師姐嘆氣道:“祖宗您的脾氣,小的怎麼會不知道呢?畢竟是安國的糖葫蘆,山楂都與長安城的品種不同,大爺您賞臉給嘗嘗罷?”師兄勉強接了一串,只咬了一個含在嘴裡,眼睛慢慢向街上掃。卻見街上人行色匆匆,面帶愁容。

    “這安國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師兄喃喃自語。

    師姐滿不在乎道:“你管得了這麼多?”

    當晚他們在客棧里歇了,清早起來繼續趕路。師姐這晚上睡得不安穩,夢見大雪茫茫的山上一隻綠色孔雀在昂首闊步地走,頸羽晶紅,前額垂下油亮的羽毛,在雪裡仰起脖子,抖抖身子綻開華麗的尾羽。她天方亮便醒了,醒後倒了一杯水,冰涼涼地灌進肚子裡,一時間不知自己在想什麼。  

    既然醒了,便也不再入眠,理了被褥,裹了翠帛披巾,慢慢地走下樓去。天還只一點點亮,玲瓏有致的小灰鳥棲在樹梢,在深秋的風裡啁啾一聲。空蕩蕩的廳堂里,凳子都被倒擱在桌子上,只靠窗處坐了一個穿白衣的人,霜風吹動他的額發。

    師姐道:“你起這麼早?”

    師兄道:“我向來起得早。”

    師姐笑道:“是我糊塗了。我就說有什麼不對頭,原來是我。我從不起這樣早的。”她慢慢走近了,也從桌上搬下一張凳子,挨了師兄坐下,見了桌上酒壺,滿臉堆歡,道:“喝酒呢?”

    師兄起身,替她在櫃檯後又摸了個酒杯,兩人沿窗坐了,默默喝酒。

    師姐道:“你昨晚沒睡罷?”

    師兄道:“恩。”

    師姐莞爾道:“我就說呢,肩膀上都是露水。——去哪兒了?”

    師兄淡道:“隨意在城裡轉了轉。”  

    ☆、【章七 舉烽】06

    師姐把盞道:“我若問你看了些什麼,你說不說?”

    師兄道:“說。”

    師姐笑眯眯飲盡了,道:“我偏不問。”

    他倆吹著晨風飲了一壺酒,日頭漸高,店小二肩上搭了抹布,懶洋洋從內院出來了。一見兩個神仙似的人物並坐著,駭一大跳,再堆笑道:“兩位客官起得早呀。”師姐道:“忙著趕路呢。”說罷從袖裡掏出一錠銀子給了他,笑問:“夠不夠?”店小二伸手接了,心花怒放,道:“夠了,夠了!”師姐向師兄道:“走罷。”

    師兄慢慢起身,理了理袖袍,忽開口問:“我在城西看到,你們世子張榜求修道羽客?”店小二收納了銀子,恭敬而有喜地道:“正是呢,我們小世子禮賢下士、求才若渴,先生若修道,不妨也去皇宮碰碰運氣。即便入不了小世子的法眼,也或能謀個一官半職。”師兄道:“如此……謝謝了。”  

    他與師姐並肩上了街,師姐笑問:“要不要去小世子那裡謀個一官半職?”師兄道:“時間不夠,咱們得趕緊去大雪山。”師姐吃驚道:“你還真羨慕那一官半職啊?你做了三百來年的大唐國師,莫非食髓知味?平常卻也不見你往欽天監去。”師兄不答,只目光緩緩向城西飄去。正是清晨,大道上空氣清新潔淨,坊市裡的吆喝聲漸漸起來了,西邊有嶙峋的雉堞,其上是蔚藍而高的天。

    他二人一路向北,過了延州、夏州、豐州,大雪山遙遙在望。黃沙漫天,沿路有披拂的垂楊,乾巴巴地晃著腰身;小小一泊湖面上盪著雪似的蘆花,褐色的鳥支著腳在蘆花叢里矜持地梳理羽毛。

    師姐眼見得熟悉風物,不由得嘆氣道:“我是沒故鄉的人,嫁了鹿白荻後,心裡頭把他的故鄉當作自己的故鄉。如今一別也百年了,沙和樹都是舊日模樣。——卻不知他如何了。”師兄道:“他自然好。”師姐悵悵然道:“你倒是曉得,你上次來不是沒見著他麼?”

    他們御劍來到了大雪山下,其時已是寒秋,冰雪從山頂壓下來,閒花野糙被凝作冰晶。兩人踏著漫長曲折的上山路,朔風卷著雪撲向臉頰。千丈高的峭壁頂上有一塊巨大的岩石,龐然的身軀投下浩蕩的陰影。  

    師兄忽頓足,指了那岩石,道:“你們在那塊石頭跟前成的親,是不是?”師姐微笑道:“難為你還記得。”師兄也勉強牽出一絲笑意,道:“那時候花開得很好。”師姐道:“那頂上的寒冰是千百年也不化的,更別說開花了。可我偏不信這個邪,花了三個月布陣,造了一個溫暖如春的結界,用地火融了千年冰,再植了三百株桃樹,讓它們在我婚禮那日一齊開放。”師兄道:“你費心了。”師姐笑道:“拜託,那是我的婚禮誒,我怎麼可能不費心?”

    師兄坦然道:“這我可就不曉得了。”師姐道:“也是,你畢竟沒結過婚。”師兄輕哼道:“稀罕麼?”師姐笑道:“稀罕,稀罕極啦!你要是羨慕,不如去娶了祁拘幽如何?”師兄拱一拱手道:“饒了我罷。”

    師姐帶著懷戀的笑意,負手遙望那塊岩石,喃喃道:“我還擔心桃花不能按時開,日日夜夜去給它們澆水。若不是鹿白荻攔著,恐怕早將那三百株桃給澇死了。成親那天花開得可好了,你記不記得?我覆了紅巾,只低頭瞧見輕黃柔粉的花瓣黏著我猩紅色的衣袖,衣袖上金絲線刺了花鳥……唉,三百年前的事啦,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徒勞地惹人笑話。”  

    師兄道:“你衣袖上那花鳥可是我繡的,我也記得清清楚楚,誰敢來笑話我?”師姐咯咯笑道:“還真是——你那時候怎麼不告訴我是你繡的?”師兄淡淡道:“不足掛齒。”師姐嗤笑道:“瞧你那得瑟勁兒!”

    他倆閒話三四,不知不覺走到了山門外,正是上回師兄被攔住的地方。今日卻山門大開,一如三百年前。師兄師姐對視一眼,師姐上前清越地道:“生罰山深鸝——”師兄道:“生罰山蘭圖——”齊聲道:“前來拜會荻月君。”

    這聲音在千萬年的玄冰山谷里幽靈似的飄來盪去,撞得脆脆地響,除此外竟再無回音了。師兄師姐又重複一遍,只驚起了山谷裡頭一群飛鳥,撲簌簌振著蒼青的翅膀直入魚鱗般的白雲深處。

    師兄蹙眉道:“沒人?”師姐道:“偌大一個鹿鳴派,即便出門雲遊,又哪裡能走得乾乾淨淨了?”他倆又等待片刻,終究不聞聲響。師姐道:“既然山門開著,我們也不用再等,直接進去罷。”話畢,她大大咧咧地走進山門,順了山道繼續往上爬。師兄在後遲疑半晌,到底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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