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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總覺得,這次見你,就不太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呢?”石嶼也坐在台子上,眼神下意識地瞥向站在樹下吐著煙圈的蘇彌。
“我也說不清,”童果伸手比劃了下,指著石嶼的眼睛,“感覺這裡容得下別的東西了。”
“總覺得,你是個活在世俗里的人了,就是那種餓了要吃困了要睡的。”
“我一直都要吃要睡的。”
“反正就是不一樣……”童果鼓著嘴,撐了一下身子,跳起來,“反正你這樣挺好的,就是不來當除妖師有點可惜。”
石嶼心中覺得微微一顫,長這麼大,身邊人對他評價大多都是不合群,有點孤僻,內向,冷淡,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樣似乎不太好,但童果卻說,他這樣挺好的。
好在哪呢?
石嶼想開口問問,卻看到童果已經跑到百子歸身邊了,仰著臉似乎在說什麼事情,百子歸拿出了什麼東西,童果接過去以後一副很開心的樣子,又沖他招招手。
石嶼向童果走過去,蘇彌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晃回了他身後兩三步的位置很自然地跟他一起走著。
挺好的麼?
好像,確實挺好的啊……
第31章 娑羅棉樹(中)
石嶼怎麼也沒想到百子歸還會帶著飛行棋, 於是原本說好的踏青莫名其妙地就變成了四個人坐在那棵娑羅棉樹下玩起了飛行棋。
“你肯定偷偷耍詐了!”童果在三輪都輸掉後,有些炸毛地看著明明一副毫不上心卻次次都第一的蘇彌。
“我贏了又沒好處,才懶得耍詐。”蘇彌點上煙,身子側臥在早地上。
石嶼表示贊同的點點頭,大獅子那麼懶,肯定不會耍詐。
童果看著自己一直都墊底的棋盤,有點喪氣地癟了癟嘴:
“不玩了不玩了,我和百子歸還要干正事呢。”
說完拉著百子歸就回銷樟院的屋子裡想去找找和這娑羅棉樹有關的記載。
午後陽光還是很好的, 曬著人暖洋洋的,四月的風已再無凜冽之感,卷著些懶散撫過面頰叫人直犯困。
銷樟院內時不時還傳來童果嘰嘰喳喳地聲音,院中的水池泛著磷光,偶爾有魚浮上來一尾甩擺, 震起一點點水花, 很快漣漪卻又消失不見。
石嶼有些犯困地靠在娑羅棉的樹幹上, 本就已經半睡半醒,蘇彌脫了外袍搭在他身上,石嶼覺得更暖和柔軟了些,就徹底睡著了。
“你來了啊,你來了啊……”
石嶼睡夢中又聽到了那個聲音,一下子醒了過來, 四周景色明明沒有什麼變化, 可卻讓石嶼覺得十分陌生。
他站起身,環顧四周, 卻沒有看到那三人的身影。
“噗通。”
銷樟院內傳來了一點聲響,石嶼便向院子內走去。
院落內依舊靜悄悄的,剛剛那聲響許是魚躍水面發出的,那小小的水花還沒盡然散去。
就在石嶼想要開口喊蘇彌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剛剛夢中出現的聲音:
“是你麼……”
石嶼轉過身,看到了一個白髮老人,老人銀髮白胡,一身青鈍色長袍,手拄一拐杖,臉上的褶皺層層堆疊似已是看不見他的眼睛,步履倒是算不上蹣跚,拄著拐杖一步步像石嶼走來。
直到走近了,那個老人站在石嶼身前打量了許久,才低下頭,輕輕嘆息一聲:
“不是啊……果然……果然啊……”
老人坐在水池旁,以指尖點了一下水面,水中那木蘭色硃砂點的魚紛紛游來,繞在老人的手指四周,拍打著魚尾。
“你是誰?”石嶼猜出眼前這個老人許是非人之物,自己應是被他弄進這裡的。
“我啊,”老人緩緩抬起頭看向石嶼,“我不過是一個老樹妖罷了。”
石嶼指向院外那棵娑羅棉樹:
“你原本是那棵神樹麼?”
老人扭過頭看向石嶼指的方向,而後那臉上的皺紋更加深了一些,老人低笑道:
“什麼神樹啊,我不過是一劣妖,可從未想得仙。”
石嶼坐到老人身側,看向池中魚,現下明明是自己不知到了什麼地方,可心中卻未有絲毫不安,大約是覺得眼前這自稱為妖的老人不會傷人吧。
“你在找人麼?”石嶼想到之前自己腦海中聽到的老人的話語,便開口問道。
“我在等人,”老人的手指微微離開水面,“你的氣息和這裡相合,我還以為是他回來了。不過既是來了,也是緣,你可願陪我這老妖說說話?”
石嶼點點頭。
老人的手在水面上一寸高度的位置游劃而過,水面上竟是漸漸蒙上霧氣,而後池中竟出現了完全不同的景色。
水中出現一人,身披袈裟,眉心一硃砂點,雙眸微微闔起,似是正在念經。
“你可知這本是誰的住處?”
石嶼搖搖頭。
“以前啊,這有個和尚,自名肉齒,就是水中這人,”老人像是想到什麼開心的事情,笑了笑,“明明是個和尚,但倒是比那些俗世之人長得好看,那陣還有好些姑娘,打著祈願的藉口來偷偷看他。”
“草木樹幹化妖不比那些活物,我吸天地精華百年,又恰逢戰亂時,樹下埋過不少亡人,我吸了他們還未散去的魂魄,這才化了妖成了形。”
“這銷樟院建起時,我本是想乾脆施些法將人趕走的,畢竟我本為樹不可移遠,若是有人長期住在我側,還是挺麻煩的。”
“可當他一身僧袍向我走來,撫上我的樹幹,闔眼輕聲道:‘我知你為妖,若有一日你願入輪迴了,我可渡你,我來此也只圖清淨,不會擾你’。”
“我聽過人間太多聲音,痛苦,離亡,歡喜,慾念,可唯他這般的,我卻是第一次聽。沉靜而透徹,像極了那一池水。”
“說來他也是個怪人,為僧卻不憎妖鬼之物,還經常會將一些小妖收入他的院內,他也絲毫不嫌厭煩地去講化那些頑劣之物。其實他明明可直接收了他們強行將他們渡入輪迴或是打散他們形魄,讓他們消失於這世間。”
“可他卻從未那樣,只是給他們講那些你們人才懂的道理。”
說著,水面上的畫面又變了,剛剛那位僧人坐在念珠站於院中,身側圍繞著些非人之物。
“他救人,救物,救妖,救鬼,當時這方圓百里,這銷樟院簡直成了那些妖物最喜歡聚集的地方。”
“有些小妖啊,就是好奇,想來瞧瞧他,聚在院外唧唧喳喳的吵得我都心煩,他那麼清淨一人卻從不惱,只是跪坐在在佛像前敲打著木魚。”
“我雖是日日可瞧著他時間最久的,可說來起初幾年,我還真未和他有什麼交談。”
“許是因為我本為樹,即使化妖也不喜多言,且說到底他不過是一僧人,即便深交又能如何呢,所以我倒是從未化人形踏入過他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