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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攤開手掌,掌中赫然是一枚有著亮晶晶冰霧的小指。
“你!你就是嚴白髮?”我驚呼。
他還在輕輕地笑,不知道為什麼他要死了還會笑,抱他在我懷裡,慢慢感受他那如半袋米般失了生命的柔軟身體,他的身體隨我心愿挪動,卻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捏我的鼻或是用摺扇輕點我的額。
是了,他便是嚴白髮,我早該想到的,一個妖精如果真的那樣邪惡,又怎會放過我呢?一個嚴白髮讓我懂得了世間險詐,一個龍玄機讓我懂得了難捨之情愛,可是自此以後,他不會再對我好,不會再為我動心思,也不會給我剝栗子,更不會……
他果然是愛我的,縱舍了自己的性命還是不顧一切。
我悲傷地嘶聲大喊,整座山谷里都是我痛徹心肺的聲音。
原以為,他若死了不過就是傷心,不曾想,他便如我的生命,一旦他去了,我便也了無生趣。
“玄機,我來找你了,你等我。”我說完就抬掌劈向天靈。
“辛三娘,你要做什麼!”明透掙扎著過來用力攢住我的腕,可是我卻只顧嘶聲哭喊。
恍然間,那個笑笑的白衫男子似乎就立在我身前,三娘,你不是說我死了你不會陪我死嗎?不是說不會嗎?
“可是你也說過以後要每天帶我看日出東方的,是你先說話不算數的。”我大哭。
沈明透也落了淚,“辛三娘,若你死了,怎對得起他舍了命救你!?”
舍了命救我?他可知道我愛他,也會如他一般舍了自己的性命不要緊,要的只是他能好好地活著!
砍了竹子紮成一隻小小的竹筏,龍玄機一身乾淨的白衣躺在上面,輕輕一推,筏子順了水流輕輕地飄了,我緩步跟在後面。他說過,水流會賦予狐類全新的生命,如今我放了他入水,但盼有一日可與他再重逢。
從懷裡掏出那塊玉,迎著陽光,對著水裡的那抹白影我輕輕地喚,“玄機,龍玄機。”
水流照舊,青山依然。呵呵,傳說果真是騙人的。
“葬了吧,不要讓他再走了。”明透輕輕地說。
我看了她一眼,俯身對她拜了三拜後我靜靜地走了,埋龍玄機時明透並沒有要我去,我也沒有想過要去,眼睜睜看他睡在土裡面便知道他永不會再來找我,他既不能復活,那留一份虛假的希望也總是好的吧,我嘆息。
明透說他就埋在霧影山頂,當太陽升起的時候,第一縷光線便能照到的地方。
那以後,我曾無數次地踏足霧影山,尋遍了它的每一個角落,太陽升起時第一縷光線便能照到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我從沒有問過明透她究竟將我心愛的男人葬在哪裡,我與他已經擁有太多東西可以回憶,那麼,他最終的去向便留給明透在夜裡獨獨品味回想吧。
我擁有了龍玄機五千年的修行,並且那枚有著龍玄機封印的小指也已在我手上安然如昨,可是我這隻成了正果萬年狐狸卻還是不能在那面蝴蝶玉玦上刻劃他的名字,我知道,不是現在我的修為不夠,而是我的心,一想到龍玄機三個字便會痛,刻劃在玉玦上算什麼,他早已深深地刻在我心裡了。
結尾
十年時間不知不覺間便逝去了,明透與崔淨俞就住在碧波湖畔的一間小屋裡,日子清苦,整日柴米油鹽。崔淨俞不怎麼見老,倒是明透竟也有如人間女子般的滄桑了。
“敢是鍋台灶子熏黃了我的臉和心?”明透呵呵笑著,卻時不時還要喊屋外兩個女娃娃不要調皮。
“像你,可漂亮著呢。”我也微笑。
那晚,我與明透和崔淨俞分別十年後初見,喧譁熱鬧卻又孤寂,穿了布衣的明透如人間普通婦人般操持著家務,但美麗依然,只是當年那種煙視媚行早已不見,仿似十年時間已經淘盡她的粗糙,只剩細瓷樣的人兒了。
晚間,崔淨俞呵呵笑著抱了被去外間睡,而我與明透在哄睡了兩個孩子後便如當年那樣溫存輾轉。
遲疑半晌,我終於輕輕地喚她,“姐姐。”
只兩字,已讓我與她眼裡現了淚光,“三娘,這一聲姐姐我盼了十年。”
“當日是三娘頑劣,倒讓姐姐受委屈了。”我縮在她懷裡。
“不要說這些話,與崔淨俞一起倒也快活呢。”她咯咯地笑。
我靜靜地睡在她身側,夜裡做了夢,夢中仍是我們初下山時的模樣,她粉紅衣裙,我淡藍衫子,端的是艷光照人啊。
澄澄碧波深處,一個人影若隱若現。三娘,三娘。我聽到有人如此喚我。誰?我睜大了雙眼想看清他的臉,可是湖面上的霧卻越來越濃。誰?你是誰?我大喊。三娘,你將我的名字刻在玉上了麼?刻了麼?他輕輕地問,語聲卻越來越遠。
我哭了,不行,我真的不行啊,十年的時間我竟還是看不破。這便好像佛家所謂的魔障,明知道是心魔,卻還總是突不破。
“三娘,醒醒,你怎麼了?”明透輕輕搖著我的胳膊。
慢慢睜開雙眼,已是破曉初露,明透睜著一雙水眸正著急地盯著我的臉。
“我夢到了玄機,他問我是不是已在玉上刻上了他的名字。”我抬起眼瞼望向窗外初露的天光,如此才不會有尚身在夢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