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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斂了性子垂下頭,衣袖兒矜持地籠在身上,倒真有些像他的妻了。
我們一路說笑,他給我說人間的趣事兒,也教我一些實用又易練的法術與劍術,我則將許久以前竇娥的那場千年奇怨的六月飛雪講給他聽,他大笑,聲若龍吟。
天漸漸地黑了,我依依不捨,卻仍是要離開。
他嘆氣,拉住我將要走的身子,從懷裡掏出上次我留在他香囊里的珠玉耳環為我戴上。
“好了,去吧。”他拍拍我的頭,見我不願走,就又說,“我會去找你的。”
“真的嗎?”我傻傻地問。
“真的。”他抄著手立在風裡,長衫和發被風吹動,一時間我的眼睛被水模糊。
我不想和他分開,可是現在我們卻必須分開。
邊走邊回頭,他還是站在那裡,許久以後,當我再次回頭時,他不見了。我想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住在哪裡,家裡還有些什麼人,於是我隱了身形,順著他身上淡淡的香氣尋去。
過了一條條的街,他身上那淡淡的皂角香氣淡了,終至在空氣里彌散,我無力地站在失去他味道的街道上。與他相遇是幸,可是我卻冥冥中覺得這也是我的一場天劫,千年之期的天劫這麼快就來了嗎?
第三章
回去時,屋裡亮著燈,隔著帳子,我看到明透與崔淨俞還在談笑,桌上的酒和幾樣小菜幾乎未動。
“一下午了,竟是不膩嗎?”我撇嘴兒。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和明透當日那樣發起了呆,嘴角掛著笑,腦里滿是龍玄機的樣兒。
這個男人如風一樣來去,讓人捉摸不透,可是我卻自見他第一眼起就想和他一起悠遊山林間,仿似我們早就認識,只是忘了過去的時日。
我不明白明透究竟喜歡崔淨俞什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連自己的衣食住行都要日日發愁,又怎麼會這樣討明透這隻萬年修行狐狸精的歡心?崔淨俞和龍玄機怎麼能比?
日裡明透見我勤奮練功,就笑嘻嘻地誇我功力見長,若是再遇得那道士想是安全得多了。我笑,心想,若我法術不高強,又怎配與龍玄機一起邀游紅塵?
我沒有告訴她那日的事,總覺得與龍玄機有一些私密心裡才會安穩。
眼見得明透將蓮子埋入土裡,早春的清晨里,瞬間光景即發芽抽枝,當團扇大小的青翠葉子挺立在空氣里時,周遭種荷花的土地變成了一片池塘,清香撲鼻。
“姐姐,何時我才能像你一樣將法術運用自如?”我羨慕地說。
“很快,或許千年,或許百年,也或許一年。”她溫柔地笑。
“為什麼會有千年和一年這麼大的差距?”我眨著懵懂的眼睛。
“你很有天賦,若照此修行沒有意外,只要千年便會修成我的萬年身,若是幸遇貴人也許百年也許更短的時間你就可以像我一樣了。”明透輕撫的頭。
“貴人?那我去找!”我興匆匆地起身。
“你這麼想快些修成我這樣子?你可知道這世上本沒有捷徑,千年修成已是不易了,就算你有了貴人,日後還是要有許多天劫的,若你不好好應對,或許會魂飛魄散,不僅成不了仙,連活命都不可能了。”明透眼裡淚光隱隱。
“姐姐你放心,不會的。”我安慰著明透,心裡就在想龍玄機的樣子,在想他是否就是我的貴人,我又會遇到怎樣的劫難。
“算了,你還是不要痴心妄想了,歪路走不得。”明透轉過身。
“姐姐,那麼說除了找到貴人外還有別的方法可以讓我的修行快速增長嗎?”我興奮地攢著明透的粉袖兒。
“是的,不過我不能告訴你!”明透轉身來笑,但眼裡的光卻是冷冷。
“為什麼?告訴我吧姐姐,我只想聽聽!”我耍了賴。
明透一直深深地望著我,“好,我就告訴你,找一隻萬年狐狸,和著她的血,吞下她的內丹!”
我一震,萬年狐狸?族中雖有一隻萬年得道的狐狸,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哪兒,長什麼樣,再有,就是明透了。
“這法子果真是行不通的。”我嘆氣。
明透拍拍我的頭,“去吧,勤些修行,熟練運用法術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
我也問過明透是否算得出我的貴人是誰,劫難是什麼,她苦笑,說若是她曉得就不會擔心了,她的劫難就在今明兩年。
我還小,所以我只擔心了一時,一有玩的事我就又立刻忘了,對於這一點,明透總是很無奈,她說,如果她的性子像我這般,或許只得千年也值了此生了。
挽了一隻竹籃,我興致勃勃地採花,冷不丁地一隻白色的小兔跳跳從我眼前跑過去,我一見就瞪大了驚喜的眼,丟了竹籃就去追,可是它卻跑進了林里,我的眼裡只有小白兔、小白兔、小白兔,根本就忘了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草叢足有半人多高,我半蹲著撲捉它,可是頭上卻猛然被什麼東西敲了一下,我驚怒地抬起頭,卻赫然見到一個婦人正懸在了樹上,舌頭已經伸出。
急忙爬起身彈指一揮,勒在她頸間的布帶斷裂,飛身接往她的身子將她在地上放平,急急探手試向她的鼻端,已無氣息。我睜著一雙不黯世事的眼,眼睜睜地看著她的靈魂從軀體裡分離出,那軀體是多麼留戀她啊,千萬雙手伸出要將她捉回去,可是她的眼角里有淚,淚水落在那些手上,手就突然失去了捉住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