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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那樣頭也不回地敷衍地喊著,一邊向路的盡頭狂奔而去。
十分鐘前。
“龍放!”
一個尖利穿耳的嗓音把滿街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聲音的主人一把拽下左腳的高跟鞋,挑手就甩了出去,邊甩邊尖叫。
“馬上就要遲到了你要到什麼地方去啊混蛋!”
眼看尖而長的鞋跟要扎到前方不遠處那個孩子的腦袋,忽然被他反手到背後一把攥住。
頭也不回地一揚手把鞋子扔回去,他象是忽然間被很遠很遠遠處什麼東西深深吸引一般,沿著一條直線跌跌撞撞衝過人群,很快消失在拐角。
又或者說,這孩子的表情,似乎是因為急於挽留什麼快要消逝的稀世珍寶一樣,顯得恐懼而焦灼。
“龍塔小姐,要我們去追麼?”
漂亮的眉頭因為緊皺而變形,女人將鞋子套回左腳,邊套邊搖了下頭。
“那小子當真跑起來我都追不上,你們去有屁用。”
“看他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回來了,只能向白龍井先生道歉了,下回再找時間吧。”
他最終跑進一個廢棄的工地。
地面的土凹凸而灰白,貧瘠而惹人厭煩。
本來因為人的開墾而失去了根源的植物們,在人們捨棄這裡之後,也得不到生存的權利。
他沒有四處張望,只是保持那個追尋的姿勢,徑直向一個角落走去。
腳步有些沉重踉蹌地在坡地上拖動,畢竟跑了幾公里呢。大聲喘息著,他支持不住跪倒在地,雙手撐在蓋滿塵土的碎石上。
原來,他的目光始終指向這株牆角的野花,未曾偏移分毫。
三年前。
“真的…你幾歲了?”
“…七歲。”
“呀,七歲了呀,我才五歲呢!”
“你說說看,別的地方跟這裡一樣麼?我聽風聲說還有紅色和黑色的土地呢,是不是是不是?”
“…是…你好吵…我要睡午覺…”
那時,龍放七歲。
他的姐姐是正常人,他卻繼承了家族中許久未出現的,可以看透一切的灰霧之眸。
“那那那不說這個你說說看你的眼睛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子的?”
“…一出生就有了。”
“真的真的?喔喔喔我覺得銀灰色好有格調喔!!”
“…格調個屁,你要給你。”
“小孩子不可以說髒話也!”
“……”
這樣的眼睛,這樣的世界,讓他沒有相信和被相信的權力。
所以他只能在太陽未升起,還看不太清這個城市的醜惡之處的時候,偷偷離家,再把一個個陽光明媚的中午和下午,消耗在這片荒蕪的廢棄工地上。
陪著他的,只有一株牆角的很不景氣的野花。
第一眼看到它,龍放就看透了這植物的靈魂。幼小的,沒有幾年壽命的,單純的潔白的靈魂。
他可以“看”到生物的情感,自然也讀得出花的語言。龍放的姐姐一直對於龍放的與其內向不相稱出色的語言能力很疑惑,殊不知那都是這朵聒噪野花的辛勞成果。
“也,你今天穿的衣服很有品位也!”
“…你不要總是說出與植物的身份不相稱的話好嗎…”
“很相稱啊!風聲會把一切告訴我嘛!我連美國總統夫人喜歡穿什麼牌子的內褲都知道你要不要聽要不要聽???”
“不要。”
“討厭不要這麼斬釘截鐵嘛其實內衣也是很有學問的你不要總統夫人那我們換一個小甜甜布萊妮好不好?”
“……”
三年時光,就這樣轉瞬而過。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
“喂,你…”
面前的野花,已經開始枯萎變黃。
這樣貧瘠的土地,竟讓生命力最強大的野花野草也放棄了努力。
就好像這醜陋的混濁的世界,最終也沒有一處潔淨得可以容納自己的地方。
龍放跌坐在地。
他不怕孤獨,不怕黑暗。他要的只是一點安慰。
對於這個一出生就要背負的,對於一個孩子實在太過沉重的壓力的安慰。
“…討厭,別哭,你哭起來嚇死人了。”
龍放慢慢抬起頭。
他的眼睛裡流出兩道鮮紅的液體。
“你自己說一哭眼睛就要流血,然後要失明,怎麼還不要命哇。”
前方,殘破的葉子好像還挺著胸膛,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自己。
“專程跑來看我?”
龍放捂著眼睛躺在小野花的旁邊。
“…恩。”
“傻瓜,用得著麼,反正我馬上就要死掉了。”
“…別胡說。”
“也?你什麼時候學會不用尖酸刻薄的語氣點明事實啦?我就是要死了我壽命到了嘛。”
“不要再說了。”
指縫裡,又有鮮紅的液體流下來。
天空中溢滿了污染性氣體,把陽光都遮擋得昏暗。
“龍放,別傷心了。我很好養活的,你把我的葉子截下來一些回去盆栽就能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