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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出好多洞的白背心、縫著補丁的黑條布褲子又告訴我,他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越南山民。
最好玩的是,這位“俘虜”的腳上,竟還踩著我們款式相同的解放膠鞋。
一通搜身,黃班長從上拍到下,也沒能搜出什麼來。估計黃班長也是沒轍了,他肯定是想看看,這人到底有沒有帶什麼危險物品,以此來區分平民和非平民。那位山民呢,倒還是很配合,只是塞著布條的嘴巴,一直嘟囔個不停。非得要我用手槍對著他,他才住嘴。
“你們覺得怎麼辦?”黃班長看向我和王軍英。
“反正不能放回去。”王軍英擦著臉上的汗水,平靜的說。
“嗯。”我附和道。
山民的目光在我們三人身上來回移動著,他瞪圓了驚恐的雙眼,像是在努力聽懂我們在說些什麼。
“那——”黃班長停了一秒,話語裡充滿了猶豫,“把他打暈,綁在這裡?”
“打暈了,還會醒過來的。”我盯著黃班長,立即反駁道。
從偵察面罩的孔洞,能夠看到黃班長的雙眼。果不其然,這個沒有過實戰經驗的指導員,雙眼裡頭滿是躊躇。我猜得沒錯,沒有戰鬥經驗的他,遇到這種情況,自然有些轉不過頭腦來。
黃班長低下頭,和蹲坐在甘蔗旁邊的山民對視著。沉默了好一陣子,黃班長才說:“那意思是……”
“嗯。”我態度堅決的點了點頭。
他明白我話里的意思。我之前說過,七九年我隨部隊來到越南的時候,吃了不少這些越南農民的虧。經歷過的事實讓我對他們沒有好印象,這些人在我眼中,不過都是一群白眼狼罷了。瞧嘞,他腳上那雙解放鞋,十有八九都是咱們勒緊褲腰帶援助的。
我也絲毫不懷疑,如果就這樣放走這位“俘虜”,他不僅會回去告狀,還會抱起槍對我們趕盡殺絕。
“不能用槍,最好用刀。”王軍英晃了晃手中的軍匕首,冷冷的補了一句。
黃班長還是沉默著,他望了我們一會兒,又把眼神移回了這位“俘虜”。
都說人的眼睛能傳神,經歷了這件事情之後,我對此深信不疑。雖然這位越南山民聽不懂我們在說些什麼,但見到我們沉默下來之後,滿臉驚恐的中年山民,一瞬間就明白了將會發生什麼事。
只見他嘴裡一聲嗚咽,瞪得圓鼓鼓的眼睛,即刻就淚水一涌,汪汪一片。接著山民挪了挪腿,掙扎著站了起來。
然後“撲通”一聲,這位年及半百的越南山民,向三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跪了下來。
突然的動作,讓三人有些驚慌。我們紛紛退步,拿起手中的武器對向他,以為他會有什麼危險動作。
跪下之後,山民絲毫不顧及面前的刀槍,立即就開始點頭彎腰,大有磕頭求命的架勢。但是呢,我站得離他最近,這頭還沒磕下去,他就一頭撲倒在了我腿上。我本能的彎腰一扶,想止住他的動作,拉他起身。
沒想到這看似瘦弱的山民力氣倒還挺大,他挺腰一拗,掙脫了我的手,繼續用那涕泗橫流的臉,在我腿上撞擊著。
見狀,我想一膝蓋給他頂回去,可對著一個大齡老頭又硬不下心。王軍英和我對視一眼,就走上前和我合力將他推了回去。
“等色!等色!”我忽然有些心軟,開始一字一句的哄著他。
“等色”是越南語中“不要怕”的發音,我希望這能暫時安穩他的情緒。可這並不管用,山民被我倆推回去後,就雙膝跪地,身子順勢軟癱在甘蔗樹上,泣聲不斷。儘管口中有布條堵塞,當他仍發出了相當大的嗚咽聲。
那情景,活像一個問家長沒要到糖的小孩兒。
見哄騙不管用,無奈之下,我只好又掏出手槍,惡狠起表情,連說幾句“燈衣母”,他才休停下來。
嗚咽聲停,這位山民也不再掙扎,他就歪靠在甘蔗前,身體不住顫抖。他那渾濁的眼神越過我們的頭頂,望向甘蔗葉縫間的天空,眼眶裡的淚水則如開閘的大壩,嘩嘩的往下流。那情景,又讓我想到一個詞:老淚縱橫。
我估計,情緒起伏又回落以後,他應該明白過來,面前這幾個敵國的士兵,是不會饒過自己的。於是就坦然接受,等我們動手了。
看著他那張被淚水鼻涕弄花的臉,看著他那因為悲傷到極點而擠成一個八字的眉毛,你問我,心軟嗎?
當然心軟。即便是在戰場上對生離死別司空見慣的我,也因為悲憫而沉默下來。
不知為何,剛才一心想滅他口的我,腦袋裡忽然像是被錘子給敲了一下,再也狠不下那口心了。更不知為何,我見到這中年人的哭喪臉,竟還讓我想起了在家務農的父親。
我也開始設想,假使是一群越南兵逮到我的父親,他會不會也跪下來求情,以爭取再見上我這個小兒子一面?
也許,能有更好的辦法解決面前的難題?
我心裡深知,一竿子不能打翻一船人。儘管幾年前的越南農民讓我們吃過虧,但也許,也許眼前這一個,是萬里挑一,是一個老實本分、徹徹底底的山民呢?他可能一輩子都沒做過壞事,一輩子都安分守己。難道就應該因為今天上山奔波生計,被我們了結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