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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老兵退伍,都在上演著這樣的橋段。當年我聽聞班長犧牲的消息時,內心不也跟現在的旗娃差不多嗎?
旗娃這種新兵蛋,第一次經歷這種生離死別,情緒崩掉很正常。幸好剩下的三個,還保持著理智,在毛毯怪追上地面之前、在鱷魚游至水岸之前,我們推著旗娃,慌忙向林子裡撤退去。至於王軍英,恐怕就該永遠掉隊,長眠在巨蟒的肚子裡。
回到樹林後,黃班長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胡亂的挑選了一個方向,帶我們跑了出去。
接下來,便又是一陣不知盡頭的奔跑。
回想起來,那是一段極為恍惚的奔跑。恍惚如夢,心理和生理似乎都要達到極限,我們卻不能停下步子。直到現在,我甚至都回憶不起那段路究竟跑了多久,最後又跑到了哪裡。腦袋感覺空蕩蕩的一片,卻又不停閃回著那沼中巨怪的畫面。
我只想遠離這沼澤濕地,越遠越好。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不過,那好不容易才拖回來的旗娃,倒是沒再鬧騰。奔跑,像是成了另一種發泄情緒的方式。他接受了王排長回不來的現實,便在奔跑中揮發汗水,在勁頭中拋灑熱淚,同時,也在穿林打葉中,無聲言述那哀傷的心思。
王排長啊,一路走好!
最後,毛毯怪並沒有追上來。一身污泥的四個人,在一處泥包上,癱坐下來。
我們跑了多遠、這裡究竟是哪兒,沒人再去關心。泄盡氣力的奔跑後,四個人現在是一種恍惚、透支的狀態,個個癱坐在地上臉色煞白,大氣猛喘。一閉上眼,腦袋就儘是那黑蛟巨蟒的鱗光碩身。我看著樹隙間的天空,絕望得如行刑前的獄中囚。
天空似乎變暗了不少,鳥叫聲好像一併消失,再未傳入耳朵。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但眼前的一切,又是那麼的真切。你看啊,王軍英說不見就不見,然後,真的不見了。呵,這威力,真還像越南軍隊的迫擊炮呢。
我忽而想起劉思革,忽而想起王軍英,腦漿凝成一團漿糊,再不能思考任何問題。
就這樣聽著幾人的喘息,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我覺著喉嚨有些乾渴,便找出了水壺,準備大飲一痛。
糟糕的是,一路過來險事相疊,全然忘記補充水源。幾小滴尾余的液體入口,水壺便就空了。各種交雜的情緒在這時發生了化學反應,忽然混成一股煩悶的戾氣,讓我將水壺猛摔在地面。
破幾把玩意兒!我罵著。
響動引來了四人的目光,四個人一齊看向我。但我覺得還不夠解氣,說著就咬牙捶打了一下地面。
真他娘的破事兒多!我像一個水沸而響的鐵壺,就差腦袋上冒蒸汽了。沒人來勸我,也沒人附和我的舉動。事實上,四個人心裡都是百感交雜,比我好不到哪裡去。黃班長低下頭,鄧鴻超喘著氣,旗娃無聲的抹著淚。
看著他們,我又嘆了一口氣。好端端的五個人,轉眼之間就被撈走一個。但比起劉思革的犧牲,王軍英的突然離去,並沒在我的心裡帶來多少屬於生離死別的波動。眼下的情況是,他的驟然離去帶給我們更多的,是焦慮的恐懼。
畢竟,大家都還困在這口破天坑裡,誰也不知道,王軍英之後,還會不會有下一個。這股恐懼的焦慮,讓我心中生滿了戾氣。
頭頂開始有歸家的鳥兒在鳴,樹林也漸漸有蟲鳴在響。這段奔跑,讓四個人跑回了天坑的蔭蔽區域,雖然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但有岩壁遮擋、沒有陽光的照耀,這樹林下已然是傍晚時分的昏暗光線。昏暗的光線,更是為四人增添了一股落魄失意感。
“現在怎麼辦?”鄧鴻超忽然冒了一句。
這個問題,其實跟沉默沒多大區別,因為沒人答得出來。現在怎麼辦?這五個字,對我們來說就如一個巨大的哲學問題,誰也指不出明路。我從背囊里找出了一包香菸,準備解解悶。出發時背囊里塞了好幾包煙,都用防水膠袋裹得好好的。
但沉默一陣後,旗娃忽然抹了一把眼淚,站起身來。
“咱們應該回去。”他的話語中帶著泣後的鼻音。
“回哪裡去?”黃班長立馬抬頭問道。
“回去救排長。”旗娃兩眼通紅,很是嚴肅。
黃班長對這回答有些意外,他眨著眼,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的排長,已經死了。”我奪口而出。這話雖然很難聽,但確實是事實。香菸被擠壓得有些皺,我撫順一根香菸,放在嘴裡點燃。
旗娃不為所動,他說:“我不信,排長不會死。”
黃班長伸出手,在空中按動著,對他道:“你先坐下。”
“你他娘腦袋秀逗了吧?”我猛抽一口煙,有些好笑的反問道。這時我憋著戾氣,說話自然不好聽。
“先坐下!”黃班長說著站起了身,向旗娃走去。
但旗娃這時不顧勸解,立即扭頭轉身,說走就走。那樣子,就像一個叛逆的初中娃,嚷嚷著要離家出走。
“回來!”黃班長邁著大步,想制止旗娃,“張旗正!回來!”
那又像一個耐心的家長,在呼喚叛逆的孩子。
“聽到沒有,這是命令,回來!”
誰知旗娃這時候步子一停,甩手將背囊重重扔到了地面。然後,他背對著我們,寬厚的肩膀如一道牆立在那裡,兩隻手掌忽然捏成了拳頭,而粗壯的臂膀,則像是在憤怒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