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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邊的黃班長他們,正背對著前面的三個人,掩護後方,退步擠林。我這一句話吼完,身後的簌響明顯弱了下來,黃班長第一個探頭向前,他看了一眼前邊兒的情況,也往後吼了一句。旗娃和鄧鴻超從枝葉里擠出身,偵察面罩里那惶恐的雙眼,一下就瞧到了前方的深淵。
“我操,這下可咋辦!”慌亂的旗娃,吼問了一句。問完話,他就轉回身,繼續留察後方的情況。
“找掩護!”說著黃班長就將鄧鴻超拉到了一顆粗樹後邊。
躺地急剎之後,我趕緊坐回身,往崖頭下探了一眼。原來身前這道斷崖之下,並不是大家所想那樣,是一口深不可測、黑幽幽的深淵,雙眼垂下,就能看到一片綠油油的樹林,生在萬丈懸崖之下。
那給我的第一感覺,像是一口大坑裡的盆栽。
再平視著往前望去,眼前的地貌讓我驚詫不已。原來這是一道非常奇特的地貌。崖頭下的那片樹林,就像是從地表直直的塌陷了下去。塌陷之後,周圍留下了平整的斷層——也就是我身前的斷崖。
但在今天看來,這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地貌結構。用今天的話來說,面前的奇特地貌不應該叫做深淵,而是天坑。
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天坑”長什麼樣,但當時的我,連電視都沒見過幾次,哪裡又見識過這奇異無比的“天坑”。巨大的坑狀地貌,讓我覺得驚奇無比。
那天坑呈一個不規則的形狀,像長方形,也像橢圓形,而坐在懸崖旁邊的我,是如管中窺豹,根本看不清天坑的全貌。天坑的最大直徑,估計有個一兩百米,但事已多年,我實在回憶不起具體數據。事實上,當時那種緊急情況,不是觀光旅遊,根本容不得我去細細看探這口大坑。
天坑裡邊兒,就是那片綠晃晃的樹林。天坑邊緣,是陡峭垂直的崖壁。
灰白色的崖壁上,攀附著險壁而生的綠樹。險壁上的那些綠樹簇擁而生,像高牆上的爬山虎,也像石頭上的綠苔蘚。那些灰白、陡險的石壁,低眼一看,讓人兩眼發暈,雙腳發軟。大概一估計,天坑邊緣的陡險崖壁,垂直高度應該有個幾十上百米。
總之是那種跳下去後,百分百會粉身碎骨的高度——意思就是說,被逼進崖頭的我們,根本沒有前路可以走。
後有追兵,前有懸崖,娘要嫁他人,天要絕我路。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什麼叫絕望。
不久前我才將六人的安然無恙,歸結為神力所賜。但這神力僅僅持續了一陣,就又徹底拋棄了咱們,撫塵而去了。唯物主義者可真不好做,一旦情況變得不如人意,連個可以責備、可以寄託的神仙都沒有。
往懸崖邊上退了幾步後,我和王軍英想將劉思革扶起來,但他卻抽開手臂,甩手拒絕了。
“用不著,我還能動!”虛弱的劉思革加重了語氣,“沒毛病!”
“都找好掩護!”黃班長又吼了一聲,“快!”
劉思革既然強烈拒絕,情況緊急之下,我也顧不上他了。拿下掛在肩頭的衝鋒鎗,我翻身滾地,躲到了一顆樹幹背後。這也是叢林作戰的好處之一,只要樹木夠多,哪裡都可以是掩護點。並且,這斷崖邊上的樹木,個個遮天蔽日、樹身粗壯,輕輕鬆鬆就將我的身子遮擋完全。
腦袋靠在老褶的樹皮上,我扭頭看向傷員劉思革。
雖然半片身子都是血紅,但叫囂著“沒毛病”的他,果真費勁兒的翻起了身子,接著動作迅速的找尋到了掩護點。掩護點就在我旁邊,他罵了一句我聽不懂的土話,蹲靠在粗壯的樹幹旁。
老小子扯走了頭上的偵察面罩,露出一頭的濕汗,以及蒼白無氣的臉龐。
然後,劉思革努力動起兩隻胳膊。他猛喘著氣,持好衝鋒鎗,撥開了槍保險,顫顫巍巍的做好了戰鬥姿勢。那顫顫巍巍的身姿讓我深受觸動,有一瞬間,這老小子在我心目中,由那悲觀無能的懦弱油子,變成了一個閃著金光的硬漢英雄。
血污遍身,動作僵直,胸口猛喘的他,卻有一雙發著精光的堅毅眼神,鑲在那張蒼白的臉龐上。我想,經常在宣傳中出現的那些戰鬥英雄,董存瑞,黃繼光,亦或是邱少雲,大概也就是這股精神氣質吧。
這老小子,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我在心裡感嘆著。
困在懸崖邊的我們,剛還回身找好掩護,窮追不捨的越軍士兵,就帶著那響耳的簌動,朝咱們的方向靠來。越軍士兵與咱們的距離比想像中的要短,很快前方的密林里就見人影閃動。六個人此時已經面對好追兵趕來的方向,匆忙做好了戰鬥準備。
見越軍士兵的影子現出,喘著粗氣的五個偵察兵,即刻就扣動了扳機,還給了越南追兵們一排子彈。
飛出的子彈,帶著咱們的怒火,越過的枝頭,穿過了樹葉,最後恐怕是打中了肉靶子。只聽越南追兵那邊兒嘰里呱啦一陣痛叫,閃動的敵影很快消失在視野。只聽對面幾聲聽不懂的越南話在交流,敵兵那邊的領頭好像下了命令,對面的簌動,漸漸停了下來。
他們一定意識到了前方擺著槍口,便就地停了步子。
猛追而停的越軍士兵,心肺自然是不好受的。敵兵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一時間樹林裡的喘息聲此起彼伏,有如攆著肉包子而追的野狗,在吐舌休憩。我覺得有些好笑,但又發現自己處於這般境地,哪裡還笑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