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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子彈從他背後的樹幹擦掛而過,飛了幾片木屑下來。
“但你不一樣,你揣得該是雙程票,你有文化,還是戰鬥英雄,老吳啊,你以後千萬要當上幹部,幹部不想當,就努力一點兒,也還做個大學生。”
“咱倆也算沒有白認識!”接著,他又將苦笑,轉為他那頗具代表性的憨笑。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恐怕是人世間最為真誠、最為無欲的笑容,看著老小子那張堆滿了褶子的臉,匍匐起身中的我,兩眼忽然就一陣濕熱,淚水說來就來。
“走了!”劉思革收起笑容。
防線外的越軍士兵布置好了隊形,調整好了戰術。光聽聲音就知道他們在慢慢圍過來。劉思革側身,舉起手槍猛打,直至將手槍的彈匣打空。
手槍一空,他便手槍丟給了我。
老小子兩隻肉胳膊的勁兒好像已經空了,上身遍滿血跡的他,顫抖著雙臂,持好衝鋒鎗,
艱難的為其插進新彈匣。然後,他掏出子彈袋裡所有的所有彈匣,扔甩給了我。
這過程中,眼眶濕潤的我,已經軟下了身子,做不出任何動作,說不出任何話語。
耳邊的槍林彈雨,那一刻仿佛停住,也或許,我根本不在乎它們了。國恨家仇此時已遠遠從這硝煙戰場上拋走,我好像是想起了田榮國,想起了老班長,也好像在憐憫在劉思革,替他不甘。
那種戰友被奪走的痛楚又在我的心裡彌散開來。
為什麼要打仗,為什麼我沒能力救走戰友?我懊惱著。
淚水越涌越多,面前這個渾身是血的劉思革,這個讓我翻湧無數次情緒的老小子,這個口裡老吳來、老吳去的懶散油子,在我眼中越來越模糊。
劉思革從背囊里里抽出了開路的砍刀,他說:“我大概能撐個一兩分鐘,你要快些滑完繩頭,時間一到,我就要挨個兒砍斷。”
我吞咽唾沫,連連點頭。
“戰鬥英雄也還哭鼻子?”劉思革低眉笑了一句。
子彈的飛嗖的聲音漸漸在耳邊明朗,理智將我喚回了神。我抹了一把眼淚,將劉思革的手槍和扔來的彈匣塞進了他的背囊里。
一個匍匐,我拖著背囊爬到了山崖。扯出了白布手套戴好,我的雙手終於捏到了那夢寐已久的繩索之上。那感覺,也沒我想像中的那麼好。
掛好背包,捏穩繩子,我雙腳從崖頭上一個滑轉,甩進了那無腳可落的半空中。捏著繩頭迅速滑降了一段距離,我雙掌穩力,雙腳蹬住了那如刀削而出的峭壁,懸在了斷崖邊上。
衝出的樹林的子彈嗖嗖的從頭頂飛過,我壓低了脖子,看向堅守防線的劉思革。
滿身是血的老小子,頂到了休克昏厥的邊緣。捏著衝鋒鎗的手,早就丟失了勁頭,只見槍口在他手中左擺一寸,右偏一下,哪裡還有準頭可言。衝鋒鎗的射速很快,彈匣容量更不比機槍,待到他的子彈打光,豺狼猛獸一般的越軍,就該撲向他了。
眼裡的淚水又如大浪拍岸,湧出一陣勢頭。對著劉思革的背影,我懸穩在繩索上,哭喊著說:“老劉,走好!”
自從“山民事件”之後,我就沒怎麼稱他為“老劉”了。
戴著布手套的手掌一松,雙腳夾回繩索,我的身體就在重力的作用下,往下滑去。視線很快落至了崖頭之下,劉思革的身影在模糊的視野里消失。
“沒毛病!”我聽到劉思革好像吼了一句。
【筆者特註:謹以此章節,紀念戰友劉思革】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進退兩難
靠繩而滑,樹根纏掛的土崖,擠進視野里。密集的槍響還在繼續,我卻再看不到樹林的情況。
告別了老小子,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繩子是貼著垂崖往下甩去的,所以我掛在繩索上之後,就是擦著崖壁在往下滑。泥層里伸出的樹根藤須很是煩人,如果不小心纏住腳,或是掛住背囊上的布條,那可就不妙。
手肘貼擦著崖壁,降下了大概一兩米的高度,只見纏掛突繞的枯藤樹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那發著灰白色的岩壁。岩壁往裡驟收,方才還擦掛著身子的石壁,即刻消失。我的身體除了繩索之外,再也觸碰不到其他東西——身體徹底無依無靠的懸在了半空中。
那種感覺,讓我做出了本能的舉動。腦袋裡的極度悲愴被驚嚇而跑,下滑中的我,馬上捏緊繩索,定穩身子。身子一穩,我忍不住低頭向下望了一眼。都說人在高處,最忌往下看,之前鄧鴻超捏在繩頭上時,我也這樣提醒他過。
但當自己親自走這一趟時,早就將那些格言警句忘了個一乾二淨。倒不是為了低頭看什麼,我僅僅是極為本能的扭動了脖子。而那股不經意間的欲望,你根本來不及去克制,身體就已經去做了。
這一望不要緊,本來腦袋裡滿是那股軟綿綿的悲愴情緒,這下立即被清了個空,神經也如繩樁那樣,被繃了個緊。
身底下確實是那口天坑,天坑還是之前的樣子。而天坑裡的那片樹林,也還如我腦袋裡的影像那般,穩穩的“鑲嵌”在裡邊兒,沒任何變化。兩股順壁而下的繩索,晃在岩壁上,盪在高空中,惹人發顫。
歪斜的視野里,好像還能見到一坨影子吊在身下的另一股繩索上。那肯定是黃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