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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完,樂呵著的幾張嘴不約而同的就閉了個緊。因為這種家事,用來開玩笑就不太禮貌了。我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繼續啃壓縮乾糧。
“對,嚴打。”鄧鴻超點頭接話,“這個我知道,動靜還弄得很大,一到晚上經常就見著街上全是白衣服的警察,據說連部隊都出動了。”
旗娃吞了一口紅燒肉,點點頭。他見我們都沉默著,便問:“這種除暴安良的好事情,你們咋不高興高興?”
“吃你的飯!”王軍英一個巴掌拍他後腦上,“你出去了要是敢做這些事,敢當車匪路霸,我第一個廢了你!”
旗娃趕緊向他的排長做了保證。
之後,便沒有再開口說話。
吞咽聲不停,五人低頭吃飯,小小的火堆,閃耀火光,偶爾噼啪一聲響。洞外邊的雨勢,絲毫不減,並且還時不時炸出幾個響雷。幸好有這山洞做庇護,不然今晚得有多狼狽。
吃完飯,抽菸的抽菸,揉腳的揉腳,也沒人開口另尋話題。
王軍英提議把吃空的罐頭收起來,按照昨晚那樣,削幾個尖,堆到洞口。我之前提過,越南人習慣夜晚光著腳丫搞偷襲,這些罐頭絕對是最好的“防禦工事”。
幾刀削出了尖,王軍英就抱著一堆罐頭,說是去跟黃班長換崗。我們便口頭約定好了今晚的輪崗順序,我作第四崗。
果不其然,一會兒黃班長就從洞口那條道里走了出來。他丟下槍,蹲坐到了我旁邊。
“你們等會兒去守崗的時候,可千萬別出洞啊,洞口到這裡不是有條小道嗎,你們就在那道里就行了,蹲著坐著都行,重要的是有人守著。”黃班長沒急著啟罐頭吃飯,而是向我們傳達了守崗地點。
“小鄧,你就不用去了,今天走那麼多路,明天的路可能更難走,你就好好休息一下。”黃班長喝了一口水,看向鄧鴻超。
在擦拭相機的鄧鴻超,聞聲抬頭。他看看我們,又盯向黃班長,忸怩著臉說道:“但是,我們都排好順序了啊……”
黃班長擺擺手,說:“你別管這些,讓你好好休息就好好休息。我想好了,以後的守夜輪崗,你也都不去了,免得出什麼問題。”
劉思革附和一句道:“是嘛!大學生,你可是脊梁骨,是咱幾個的中心,你要是熄火了,咱們就得打道回府挨批評!”
“其實我覺得還好啊,最難的那段時間都過去了,現在只是在重複而已。”鄧鴻超掃視著我們,眼神里裝滿了感激,“不過既然你們堅持這樣的話,我也不跟大伙兒們半推半就了。”
“嗯。”黃班長點頭。然後他也拉過自己的包,開始掏晚飯。
“哎,這年頭大學生就是寶啊,有人護,有人送,也有人疼!”枕著背包躺下的旗娃,玩笑般的酸了一句。
這話讓鄧鴻超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見他擺弄相機的手僵住,就差漲紅了臉。
我知道旗娃這小子不是有意來酸人,只是這小子太嫩,情緒愛浮於表,不太會說話。剛才他酸劉思革的時候,我就想訓他幾句了。
為了緩解鄧鴻超的窘迫,我只好回了一句,以此轉移話題:“誰不服,誰也去考一個。要我說啊,這年頭的大學生,還算不得寶,以前各朝各代,考取了功名,中了舉人,那都是要做官的!”
旗娃哈哈一笑,然後坐起身來,問我說:“建國哥,你這一說我倒還想起了,那個,你以前不是插過隊嗎,按理說知青都算知識分子啊,那你咋還窩在部隊裡頭,不出去碰碰運氣?我看吶,你肯定也能考上嘞!”
“是啊,為什麼不去考?”鄧鴻超放下相機,也轉頭問我。
這倒是問到我的心坎上去了,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組織了一會兒語言,以玩笑的語氣回答道:“這個問題,問得好!以前啊,毛主席講,廣闊天地,大有作為,革命青年要四海為家,要到農村百鍊成鋼,所以我二話不說就跟著響應,跟著號召,上山下鄉,沒半點拖拉——那是國家需要我。而前幾年,南疆有戰,我知道國家需要我的時候又到了,二話不說又參了軍,入了伍。”
“這叫啥,這叫社會主義螺絲釘精神!”我揮了揮手。
喝了一口水,我接著大侃而侃:“你問我怎麼還待在軍營,當然是義務還沒盡到啊!祖國的南疆還沒穩定,北邊的蘇修也還虎視眈眈,要是大家都想著過安逸生活,那今天誰還來這裡打仗流血,為國捐軀?”
當然,這一番說辭,並不全是我的真實想法。那個年代,在時代的大浪潮之下,個人所能作的努力、所能作的改變,好比卵與石鬥,很難標新立異。我不過是順著歷史的潮流,做了和很多人同樣的事情罷了。
因為中越開戰之前,我就已經在軍隊裡了。
說到插隊下鄉,當年的我,其實是並不想去農村的。只是學校停了課,我又半大不小,沒個正經身份,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沒能力留住我,我不跟著國家號召去學工學農,又能做什麼呢?
知青歲月,其實遠沒有現在說的那麼美好,那麼“浪漫”。現在的那些老知青,不過是在有選擇的回憶,而回憶,往往是帶著美好的修飾。將那個年紀的我調到窮鄉僻壤去掙工分,去和山水稻田打交道,誰會覺得美好?那是相當漫長且無聊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