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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竿燈緩緩飄浮在大路上,首先是我故鄉水車鄉的竿燈經過,燈籠上畫著五花八門的水車圖案,有上射式、背射式、下射式、胸射式……
怪物經過竿燈的另一側,高度矮如孩童,頭戴斗笠,臉戴狐狸或猴子面具。
「你看,是小朋友怪物。」
我指向怪物時,他們已經離開,覺來不及看見。
「小朋友?怪了,有給小朋友扮過怪物嗎?」
「可是剛才真的跑過那裡。」
此時一聲轟然巨響,這是今晚首發煙火,昏暗夜空中綻一朵火花,接著是第二發、第三發,顏色不同,樣式如同菊花或牡丹。金光閃閃的火樹銀花尤其引人高聲歡呼,因為這些煙火完全不用咒力施放,單靠火藥與機關創造圖案。
「……好漂亮。」我呢喃著。
「真的。」覺輕輕搭上我的肩。
煙火一放,節慶音樂開始演奏,獨特的笛聲配上太鼓、銅鈸,渾然一體,營造出夏祭風隋。
我究竟在這裡做什麼?一邊走著,我自問。
得知真理亞的死訊後還不滿一星期,雖然每天都緊咬牙關堅守崗位,但毫無歡祝節慶的心情。町上居民幾乎都會參加夏祭,除了醫院與託兒所的職員,沒人待在家裡,我不想在這時獨處。
我答應覺的邀請參加夏祭透氣,其實另有原因。神棲66町的節慶配合季節,春天的追儺、御田植祭、鎮花祭,分別是祈求五穀豐收,驅趕疾病邪靈,還有消除邪穢;夏天的夏祭、火祭、精靈會則是感謝祖先,求神保佑平安,今天陰陽兩界距離最近。
如果真理亞想見我,她或許會出現在慶典某處吧?潛意識催促著我到此地。
到夏祭會場時,現場駕起圍著紅白布帳的舞台。離祭典正式開始還有時間,人們早早飮下怪物分送的御神酒,個個心花怒放,在撈金魚、打靶等攤販閒逛;如果使用咒力,這些小遊戲玩起來易如反掌,但除了操作竿燈等的工作人員,大家不習慣在夏祭時發動咒力。
「你等等,我買個棉花糖。」
覺走往攤販,我兩手空空,不經意往前一瞥,看見一名小女孩身穿著浴衣的背影。
真理亞……這不可能。我眨眨眼,一頭及腰紅髮與銀色發圈與兒時的真理亞一模一樣,甚至連身上都是白底藍點紅金魚的浴衣。
我緩緩走向女孩,相距四、五公尺的時候,女孩突然跑開。
我喊著「等一下!」追上去。
女孩離開祭典會場,一路沿著運河旁的昏暗大路跑。
「真理亞!」
我拼命追,但太心急,加上穿著不便奔跑的木屐,差點滑跤,好險趕緊用咒力撐住身體,但再次抬起頭時,已經看不見女孩的背影。
「早季!怎麼了?」覺從後方趕來,氣喘吁吁地問。
「……抱歉,沒事。」我回頭道歉。
「沒事?那你怎麼突然跑走?」
「因為……」
我不敢說在追真理亞的幻覺,一時支支吾吾。我追著她一段距離,附近已經沒幾個參加祭典的人。
「你剛剛不是在喊『真理亞』?」
「你聽到了?」
「是啊。你看到幻覺了?」
我默默仰望漆黑的夜空,不僅沒有月亮,還陰暗得看不見星光。
「……不知道,可能只是長得很像的女生。」
不過她的背影和兒時的真理亞非常相似。如果她要見我,又為什麼要逃?她像要引領我來這裡。
耳邊突然響起嗡嗡聲,我不自覺閃開。
覺不高興地嘟噥一句「蚊子。」。篝火附近出現緩慢飛行的蚊子時,它們登時炸裂成碎片。
「這裡怎麼會有蚊子?」
八丁標界內平常根本沒蚊蠅,尤其大家都討厭吸血的蚊子,一聽到嗡嗡聲就用咒力消滅。
「或許是誰從山上回來,順便帶進來的?」
「在夏祭這天登山?」
我不禁懷疑哪個傻子在今晚離開八丁標。
「或許是乾先生他們回來了。」
鳥獸保護官在上星期出發消滅鹽屋虻鼠窩,發下豪語要在三天內驅逐二十萬隻,但現在毫無成果,野狐丸與它的大軍也許以第六感發現「死神」即將來臨,不知道躲去哪裡。
「是嗎……」
夏季野營的經驗告訴我,單靠乾糧與山中採獵,露宿一個星期實在很辛苦,他們或許選擇先回町上養精蓄銳;可是我覺得虎頭蛇尾,半途而廢,不是乾先生他們的風格。
「好了,回去吧。煙火畫大賽要開始嘍。」
煙火畫大賽就是用咒力調整煙火,看誰能在夜空中畫出最美妙的光圖。每年都由町里咒力最強的人上台挑戰,接受觀眾喝采,這也是夏祭的重要活動。
「嗯……」
我至今仍不知道當時為何回頭,但好像有人操縱我這麼做。背脊宛如浸在冰水般一陣冷顫,我受到衝擊似地嚇得佇立在地。
「早季,怎麼了?」覺察覺我不太對勁,開口詢問。
「那裡!」我舉起顫抖的手,指向運河水面。
「那裡怎麼了?我什麼也沒看到啊。」
我僅捕捉到一瞬間,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就站在那裡!真理亞,守,還有無臉少年……」
三人就站在陰暗的運河水面,彷佛從另一個世界看顧我們,地府人間在此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