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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塤樂孔中,隱隱透著煞氣。塤如囚牢,煞氣想要衝出來,卻沖不破,被塤死死困住。
千羅忽然察覺到了不好的事情,隨後便見那塤轟然破裂,和煞氣一起,消失在了她的雙掌上,消散在了這清冷的宮廷中。
千羅是青淵所見的靈在異變時,唯一沒有變成惡靈的,哪怕是神和魔,都無法逃脫惡靈的糾纏。
或許是骨塤殺死了煞氣,或許是小圓吞食了它們,或許是千羅公主自己,不願意變成那種沒有任何思緒念想的惡靈。
又或許,是因為他們三者,皆不願惡靈現世。
所以遏制住了那從未被逆轉的惡靈。
千羅還在怔愣地看著她的雙掌,如今連父皇母后給她的最後一絲念想,也沒有了。
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心墜入無窮無盡的深淵中,不知有多深,但心中的失落和絕望,再次襲來。忽然她的袖子被人輕擺,將她下墜的心牽動。她抬頭看去,一顆大腦袋正叼著她的衣袖,扯著她。
“你要帶我去哪裡?”千羅雙眸呆滯,不知它要帶她去做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了,能去哪裡?”
“它要帶你回梁國。”西風說道,“即便那裡只剩一片荒蕪土地,也想帶你回去。”
帶她回去,看看她的雙親,還有她的家人,還有那片埋葬他們的故土。
饕餮蹦了蹦,繼續咬著千羅的衣裳,要帶她走。
千羅看著她仍不知喚作何名的妖怪,它的殷切和明朗,如日照,拂去她心頭的陰霾,將深淵照得明亮。她被它所動,終於緩緩起身:“謝謝你。”
饕餮歡喜嚎叫,就要帶她走,青淵喚住它,看著腦袋上一塊灰一塊紅,像個斑點圓球的它,說道:“太醜了。”
“嗷……”
一抹龍氣忽然縈身,週遊一圈,傷口盡數痊癒,那斑點圓球,又變回了原來灰濛濛的模樣。它還來不及高興,就聽西風嘖嘖聲道:“你們男人的審美真是可怕,既然能變,好歹變成白色,至少是個雪球。現在,依然丑,太醜了。”
重新癱回地上的圓餅有氣無力地又“嗷”了一聲。
青淵皺眉:“不醜,很好看。”
“可怕的審美。”西風拍拍它的腦袋,“你要保護好千羅,將她平安送到梁國。覺醒的靈離開原地,不過十日便要入輪迴道,所以不要耽誤了時日。”
“嗷!”
西風想了想,又對千羅說道:“你路上也要小心。”
“嗯。”千羅看看他們兩人,說道,“謝謝你們。”
“我們沒有幫忙,是你手中的骨塤,還有小圓,還有你,幫了你自己。”
千羅搖頭:“你們織的夢,讓我很開心,所以才一直待了那麼多天。夢很真,也很美,謝謝。”
她一開始就知道是夢境,可是她強忍身體不適,只是想好好做這個再不可能實現的夢。
如今回去已經見不到她所想見到的人,但她仍想回去,回到故土。
“小花姑娘。”已經隨饕餮懸於半空的千羅,又想起了一件事,她說道,“我那時吹樂,看見你和離先生所想的人,是同一個。”
西風一怔。
斜陽已沉,圓滾滾的大腦袋載著公主,離開了這清冷皇宮,去回真正的梁國了。
兩人走了許久,青淵見西風還未回神,彎身看她,問道:“你聽得懂小圓說話?”
西風緩緩回神,說道:“聽不懂。”
“那你怎麼知道小圓是要帶她回梁國?”
“因為我懂小圓。”西風腦子裡,還在迴響著千羅說的話。
一樣?
竟是一樣的。
她自嘲一笑,不去想那件事,或許也是因為,這件事隱約是在意料之中。對,她不願承認,但的確是。
“壞了。”西風猛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來,再一看時辰,這都晚上了。她收起劍就跑,邊跑邊道,“我要去皇帝寢宮了,你回去等我——”
被拋棄的青淵看著飛奔離去,要奔去別的男人房裡的西風,只有一個念頭——跟過去,暴打假龍。
然而不可以,西風會揍他的。
青淵無比喪氣地想著,不開心。
第85章 池中魚(十三)
褚桉昏沉了一日,太醫陸續來了幾波,但都沒說出是什麼病因,最後便用“聖上素日太過操心國事,勞心損神,氣血不足,歇歇便可”的話來打發了他。
躺在龍榻上的他想,等他好了,就把整個太醫院的人都換了。
昨日他還精神奕奕,今日怎麼突然就頭重腳輕,躺上一日都不見好了,這氣血也太“突然”不足了。
他擰著眉頭想要起來,但四肢無力,腦袋重有千斤,根本起不來。
最後他唯有放棄,又閉眼休息,暫且再聽太醫的話。
夢有花香,不知從何而來。他睜眼看去,這裡卻非寢宮,也不見守在床邊的宮人。而此刻的他正站著,四肢不再無力,腦袋也不再沉重。他看著這靜謐山谷,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漫山遍野,有花盛開。山谷之中,還有個女子在跳舞。
她的舞姿輕盈,長袖飛舞,輕紗攏面,看不見臉,然而隱約可見的面龐,有著絕美的容貌。
褚桉恍然回神,這是夢。昏沉了一日,突然看見有傾城的女子跳舞,哪怕是在夢裡,都覺美妙,散了周身疲乏。
他輕步走近,看著在花樹下跳舞的女子,越發覺得,哪怕是仙女也不過如此。
只是山谷悄然,無聲無息。如果有曲伴奏,這舞姿應當會更加曼妙。
曾幾何時宮裡也有一個佳人,精通樂曲,只問她們要跳什麼舞,輕輕點撥,就能為舞姬們選出最好的伴奏樂曲。
然而在四年前,她要殺他,他便賜了她一丈白綾。
此後宮裡,再無人像她那樣精通樂曲。
他收回思緒,見那神女一舞畢,便走了過去,撫掌說道:“跳得好。”
哪怕是在夢裡,他也不吝誇讚。
或許就是因為在夢中,所以才更願意誇讚別人。
西風收回在跳舞的假人幻影,現身在樹頂之上,盤腿而坐,靜靜看著樹下的人。那是個年齡近三十的男子,哪怕昏睡了一日,儀表也依舊修理得整潔,神采奕奕。
算起來,五年前他也還是個年輕人,但登基已十載,少年登基已能將月國治理得井井有條,不得不說頗有手腕。
對褚桉,西風不願評價過多,連千羅都不曾多言他一句,更何況是她。
“這裡是夢?可真實得不像夢。”褚桉問道,“姑娘來自哪裡?”
“我若說我來自九霄,你可信?”
褚桉一笑:“當然信。”這夢倒是好玩,他問道,“那不知神女入夢,有何指教?”
西風說道:“此次良人中,有一名喚羅翠花的女子。”
褚桉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略看了一眼名冊,便知良人們出身哪裡,叫什麼名字。低眉一想,說道:“的確有……”他心中微覺驚訝,到了此時,他才有些相信,這的確是神女入夢,而不是平日做的夢了。
他似明白了什麼,問道:“那羅良人可是福澤吾國之人?神女要我立她為妃?”
“的確是有福之人,但不是要你立她為妃。”
他轉念一想,眉宇間已染陰沉:“那便是禍國殃民的女子,我會將她除去。”
僅憑兩句猜測就要奪人性命,西風感慨這月國皇帝的確是做帝王的料,她說道:“也不是。”
褚桉忽然笑了:“既不是讓我封她為妃,又不是讓我殺了她,還請神女點明。”
西風說道:“那羅翠花,本是九霄神女,下凡歷劫,只因月老老眼昏花,辦錯了差事,讓她被選為良人。然而她本非凡體,待她百年後,將要重回仙班。如今亂了章法,無異於是你在逆改天命,天罰也會由你來承擔。”
褚桉一頓:“這與我無關。”
他不好說是月老的錯,但如果神女怪罪,他還是會拉月老出來擋劍。
“所以為了她,為了你,更為了月國國運,我入了你的夢中。”
褚桉急忙跟她道謝,又道:“我這就讓人送她出宮,送回羅家。”
“不必。”
“不必?”
“因為她本就沒有入宮。”
褚桉又是一頓:“這怎麼可能,今年的良人已經陸續入宮,宦官並沒有說那羅翠花不在。”
“那不是羅翠花,真正的羅翠花正在英山修煉,得神助後再回凡間,按照既定的姻緣,成親生子,百年後,她會再回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