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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清風微頓:“好友他定會回去的,神界的明淨之氣更適合他。”
“不會了,因為我跟他有約定,他為妖,我便為他守住這人間。”妖王的眉毛又再一次挑起,“你再不回去,神界就真有人要下來了。”
百里清風看看頭頂,遲疑片刻,又對西風說道:“我會讓神界眾君,給銀長帝君和好友一個交代。”
西風怔然,沒有答話,而今無論是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百里清風輕輕嘆息一聲,閃身離去。
眾妖已完全散開,百里清風也走了,只剩下小火等人,還在守著始終沒有站起來的西風。
月兒蹲在西風一旁,看著難受,說道:“西風姐姐,回去吧,你受了很重的傷,得回去敷藥。”
妖王在旁邊冷哼說道:“對,還有一堆的事要我去忙,趕緊回去。你一直蹲在這,他又不會突然出現,而且,要是你流血而亡了怎麼辦?”
月兒眉頭一擰,抬頭盯他:“爹爹!”
“……哦。”妖王的語氣軟了下來,“回去吧,嫂子。”
無論他們說什麼,西風都沒有半點動靜。趴在一旁的赤錦忽然想到了什麼,艱難起身往她走去,低頭一看,果然,西風已經暈了過去。
哪怕是暈了,還是跪在地上,似失了魂。
它嘆氣,又如當年,它將她帶出魔界時那絕望的模樣。
妖王見她如此模樣,頓了頓說道:“她手上拿著的是什麼?”
月兒握了她的手要瞧,可西風緊緊抓著,費了很大的勁才掰開。一縷靈魄在她手上輕飄,似乎是因為被養得很好,所以這靈魄並不虛弱,生機勃勃。
赤錦一怔:“銀月大人?”
月兒問道:“銀月是誰?”
“西風的母親。”它訝然,當初已經死去的人,為什麼還活著?
它驀地想起剛才離千戰送走西風時說的話,看著那靈魄上的束魂咒,不由一怔。再低頭看昏死過去的西風,又多了幾分憐惜:“西風……”
海風悠悠,斜陽將落。
西風懷抱著一個小盆栽,種子發了十日,裡面的小綠芽長得很好。她盤腿坐在海邊高聳的岩石矮崖上,都不敢多撫這小綠芽。
遠處夕陽將落,是一日中海上最美的景色。
暖暖又隱含鹹味的海風拂來,吹得人有點舒服,舒服得想睡。
“娘,我知道為什麼你這麼喜歡海了,海的確很漂亮。”西風嘀咕道,“就是夕陽沉落時,太讓人沮喪了。要是你能一邊陪我看海,一邊說話,大概夕陽也會很漂亮的。”
但是靈魄栽種成種子,十日發芽,十年開花。花開之日,便是娘親重塑肉身,回到人間之時。
十年,還遠著呢。
遠遠有腳步聲傳來,她聽出這是誰的,是熟人。
她緩緩轉身,往後面看去。那兩人一個身形修長,一個身形高挑。男的高大俊氣,女的膚白貌美,十分般配。看見他們,西風眸光微動,沒有站起身。她抱著小盆栽,問道:“魔界長老們又一次將魔界入口關上了,你們是怎麼出來的?”
來者是她曾經的師兄師姐,自她離開魔界後,被困在靈殿那幾年,以師兄妹相稱的人。
無影看著臉上毫無生氣的她,默了默說道:“我們沒有回去,師父交代過,讓我接任靈殿。靈殿裡不全是魔族子弟,一旦群龍無首,靈殿會亂,人間也會亂。”
西風輕輕點頭,這話說得有道理,凡間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信奉靈殿,靈殿亂了,民心也會跟著動亂,那到時候,人界的確不會太安穩,至少短期內不會安穩。
靈殿在,就好比心中有了一顆定心丸。
她微微恍惚,問道:“他什麼時候交代的?”
璞玉說道:“大戰前夕。”她手上沒有平日慣用的鞭子,雖然她不喜歡西風,但現在師父死了,青龍死了,師兄也要去接手靈殿,自己沒有得到什麼,卻也沒有像西風這樣失去那麼多,一直在跟她比較的心思,忽然就淡了。
西風又抱了抱小盆栽,他果然一早就計劃好了,要在適當的時機,將娘親的靈魄交給她。
或許他當時離開幻境後能活下來的,可他還是回到了魔夜的身邊。
為父,不棄;為夫,不負;為臣,不逃。
西風默然,無影俯身遞給她一件東西,說道:“魔尊讓師父去尋的靈泉,本是為了對付那逃走的女妖,但後來女妖死了,這靈泉便交由我保管。師父交代,將這靈泉給你,助你壓制魔血。”
西風看著那從玉米村盜竊走的靈泉,有些晃神——那時她才剛和青淵一起,每日都被他的毒舌氣得半死卻又不敢揍他。
他們一起住在阿想的家裡,碰見了那個滿頭白髮的稻糙人,看它在玉米地里蹦來蹦去,蹦來蹦去,等著當年離去的村民回來。
轉眼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如今她敢揍他了,可是他卻不在了。
這幾日哭得乾涸的眼又泛了紅意,她吸了吸鼻子,將泉水靈魄推開,說道:“師兄,你將這靈泉還回玉米村吧,我已經不需要了。”
她已經可以完全壓制魔血,再不會受它的威脅。
無影見她如此,輕嘆:“西風……”他不知要安慰她什麼,像當年她剛到靈殿,總是哭鼻子,他總是遠遠看著她。
以前還能安慰兩句,而今,他知道無論自己怎麼安慰,都沒有用了。
“師妹,你要保重。”
西風輕輕點頭,又看看璞玉,說道:“美人師姐,你也不回魔界了?”
璞玉搖搖頭,她要跟著無影,哪怕無影現在不喜歡她,以後也不會喜歡她,她都要跟著他,因為她喜歡他。至少有她在,很多姑娘都會知難而退。他不喜歡她,她也不會讓他有任何機會喜歡別人。
就是這樣自私,沒有辦法改了,也完全不想改。
她意識到西風對她已經完全沒有威脅,以前的不喜和敵對跟著淡了些,臨走的時候也說道:“保重。”
西風目送他們離去,低頭看看懷裡的綠芽兒,低聲說道:“娘,爹真的很喜歡你。”
可惜她知道得太晚。
她對他的記憶,始終只有他一劍殺妻的場景。卻忘了他以前,怎麼將年幼的她高高舉起,讓她摘到樹上的果子。
忘了他讓她坐在他的脖子上,一手牽著娘親的手,去人間賞花燈。
一切記憶,都被那一劍抹去。
“對不起,娘。如果是你,你一定會選擇相信他。”她緊抱著小盆栽,對著還是棵綠芽的娘親說話。
有所依,又似無所依。
微有海味飄來,混著魚的氣味。她抬起酸澀的眼睛看去,就看見一條巨大的魚幾乎貼在她的額頭上。她被迫直起腰身,視線抬高,就看見一個冷峻公子冷目盯來,懷裡同樣抱著一個小花盆,盆里一樣有棵小嫩芽。
騎魚公子抱著個小盆栽。
西風忍笑:“巧。”
“呵。”魚公子瞧著她忍笑忍得面部扭曲的臉,說道,“前天碗碗交給我的,說十年後,晚晚就會從花里出來了。”他以非常非常輕柔的動作輕撫,像是稍微用力一些,就會傷害到它。
西風問道:“你怎麼來了這?”
“當時控制幻境,我也在。”
“你為什麼在?”
魚公子冷漠道:“我是個妖怪。”
“哦……”她怎麼就忘了。
“妖王連下三道命令,讓我們前往一個地方,卻不告訴我們那是做什麼。”
“你竟然會來。”
魚公子不會告訴她,那是因為他察覺到那個地方似乎有故人在,所以才過去。他說道:“無聊。”
“哦……”
不擅長安慰人的他良久才道:“晚晚在我面前死了兩次,我也跟著心死了兩次。可晚晚活過來了,雖然要我等十年,但我願意等。說不定你等上十年百年,突然有一日,青龍也會出現在你的面前。”
西風失落地摸了摸鼻子,笑笑:“真的嗎?”
“嗯。”
巨大的魚懸在半空,魚公子坐在上面,沒有看她。他不會安慰人,也不會說謊,怕跟她的視線對上,就露餡了。
這天地間,已經沒有青龍的氣息了。
魚公子陪她坐了許久,才道:“他拼死將你送了出來,你就連同他的份,一起活下去吧。”
西風微怔,半晌才輕輕點頭,抬起笑臉看他:“好。”
魚公子已經背身,他一點都不想看見一個總是蹦蹦跳跳的姑娘變成一條鹹魚,每天坐在這裡吹海風。她看日落,看得滿身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