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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猶記得母后送她上車時,忍在眼眶裡的眼淚。
弱國如魚肉,任人宰割。哪怕月國不違約,他們依舊生存得艱難,只是至少不會那樣快服輸吧。
她抱膝而坐,懷中是父皇送她的骨塤,在懷中捂久了,還是涼涼的。
西風追著離千戰進來,看見千羅還坐在石階上,正看著地面發呆。
千羅聞聲抬頭,見了西風,將滿滿的憂思壓入心底,笑道:“你怎麼回來了?”她的目光移至那身軀高大的中年男子臉上,視線與他對上。
西風手中長笛已然化劍,離千戰敢收她,她就跟他拼了。
“離先生?你怎麼這個日子來了。”
西風一個踉蹌,差點將劍刺了出去,聽見這話慌忙收回長劍。離先生?離先生?
離千戰問道:“今年過得可好?”
千羅笑笑:“還是跟以前一樣的,以往您都是中秋來的,現在怎麼提前了半個月。”
離千戰未答,千羅又看向西風:“你們認識?”
西風說道:“認識,仇人。”
離千戰說道:“不認識。”
西風擰眉盯他,也道:“是,不認識,仇人。”
千羅瞧著兩人,嫣然一笑:“來者是客,認識也好,不認識也罷,既然來了,就坐下聊聊吧。”
兩人都沒有動,誰也沒有要坐下聊的意思。千羅看著兩人,說道:“你們兩人的脾氣,倒是像。”
西風聽得渾身不自在,便倚在牆上,靜觀其變。
千羅見他們都不坐下,也沒人說要聽她的曲子,一會瞧瞧左邊人,一會瞧瞧右邊人,又笑了笑:“離先生已經接連來了四年,小花姑娘是第一回 來。日後,大概每年都會有兩個人來探望我了。”
四年?西風沒想到離千戰在千羅公主死的第一年就來過了,可這四年都不收了她?難道月國皇帝不會說什麼?
不過,月國皇帝聽不見千羅吹的曲子吧,身在月國,又是帝王,心裡大概沒牽掛的人,要牽掛,大概也是牽掛這整個大月國。
離千戰說道:“我聽完一曲,就走。”
“那就吹先生最喜歡的那首曲子。”
西風豎起耳朵,他竟然喜歡聽曲子,以前就算有人在院子裡叨叨久了,他都要轟人家走,更別說這種風雅的事。
塤聲漸起,調子輕緩悠揚,不過片刻,就轉入深秋,樂聲悲涼。
“西風……西風。”似有人在喊她,她抬頭看去,又看見了母親,正輕輕對她笑。
伸手要抓住,卻是一縷雲煙。
她默然凝望母親的臉,她長得並不是很像母親,無論是樣貌還是性格,娘親都要比她溫柔許多。說話的聲音也很輕,莞爾一笑,如聖潔白蓮。
塤聲幽幽,溫和的調子,卻像一根一根的銀針戳來,勾起西風心底的愁緒。她緩緩收回視線,看著站在前面,朝她露出背面的離千戰,手中的劍,又因她的憎惡而透出鋒利寒光。
離千戰察覺到背後的殺氣,沒有轉身。
殺氣瀰漫,一會又消失了。他默了默,回頭看去,倚在牆上的人,已經走了。
一曲畢,千羅放下手中的塤,說道:“這四年來,先生還是第一次,分了心。”
“嗯。”
千羅不知道他在掛念誰,那小花姑娘又是他的什麼人,兩人之間,似乎在迴避什麼。他們不願說,她也不會多問。
只是她方才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出口——你們非但性子像,就連眉眼的愁思,都有些相似。
庭院已經空落無人,又獨留她一人。
八月了,快要中秋了。
又是一年團圓的日子。
離千戰從庭院出來,發現西風還站在那,像是在等他。西風一見他,便問:“你既然在四年前就知道千羅是靈,為什麼沒有收她?”
“你永遠都改不了這質問的語氣。”離千戰說道,“我做事,無需向你解釋。”
西風微頓,又道:“那我問你……千羅吹曲時,你心中所想,是誰?”她咬了咬唇,顫聲,“你掛念的,是不是我娘?”
離千戰沒有回答。
西風看著在晚風中負手而立的冷漠中年男子,幾乎控制不住發抖的聲音:“這麼多年了,你都沒有放下我娘,那為什麼……為什麼當年……你要親手殺了她……離千戰,你到底在想什麼……”
離千戰仍未說話,在西風等他解釋時,他卻突然消失在她的眼前。西風愣了愣,跑到他剛才站立的地方,氣得渾身發抖。
“離千戰!”
然而沒有人回答,四周寂靜無聲。
西風怔在原地,不甘心。
這麼多年來,無論她怎麼質問,他就是不回答這個問題。
她寧可他骨子裡都是冷的,那她就不必總想著娘親被他殺死的事了。
至少她就能毫無顧忌地給娘親報仇。
西風晃了晃身,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聽雅閣的。
她趴在桌上看著窗戶外面,懸掛在屋檐下的燈籠隨風搖曳,晃得外面的影子交錯搖晃。
那塤聲又起,卷得拂入屋內的風更加蕭瑟。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思亂想的西風聽見外面陸續傳來雞打鳴的聲音,這才回神,等她抬起頭來,就見青淵竟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一旁,她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很久了。”青淵摸摸她的腦袋,“你不開心。”
“開心。”
青淵頓了頓,點頭:“開心。”
西風滿意點頭,再一瞧,圓桌另一邊,還坐了個渾圓的大腦袋。她眯眼瞧著它,從兜里摸出一把糖遞給它:“小圓,吃糖。”
饕餮瞅了瞅那糖,腦袋一拱,糖全散在了桌上。
“……竟然不吃糖?你堂堂一隻饕餮不是什麼都吃嗎?”
“嗷嗷,嗷——”
西風看向青淵:“它在嗷什麼?”
“小圓說它不吃糖。”青淵說道,“它還說……”
他想到好像不該繼續往下說,可話已經收不回來,西風追問道:“還說了什麼?”
“它還說你是個笨蛋。”
“……”西風怒拍桌子,站起身喊道,“小火?月兒?你們出來。”
屋內寂靜無聲,沒有人出來。
西風耐著性子說道:“我不打你。”
還是沒有誰應聲。
西風一指那大腦袋:“吃點心了!”
屋外狂風大作,跳進一個黑色影子來,卷著枯葉入屋,撲向饕餮,張嘴就要吃它。饕餮嗷嗷叫著跳到青淵背後,怎麼甩都甩不開那黑煤球。
月兒死死抓住它不放,喊道:“我的點心!”
西風見這樣誘惑小火都不出來,正要再喊,就聽見外頭有人弱聲問道:“你保證,真的不打我。”
西風溫和笑道:“我不打你,乖。”
此時那窗戶才有個紅色影子跳了進來,一把抱住西風的胳膊膩聲道:“西風我太想你了。”
“得得得,別演戲,一路跟我進宮,臉都不露一下,還好意思說想我。”西風拎著它的耳朵甩到青淵那,說道,“我要你去辦件事。”
“什麼事?”
“我掐指一算,翠花姑娘快要趕到皇城了,你跟月兒去把她抓到英山去。”
小火撓著耳朵一頓:“英山?那可是仙家修煉的地方,你讓我們兩隻妖怪去,這是送死吧?”
“……你太低估自己了吧,去了英山,別一爪子把修仙的人撓死便好。”西風瞧了一眼還在滿屋追著饕餮要吃的月兒,覺得這小姑娘簡直比饕餮還要可怕,“月兒。”
月兒依依不捨地舔了舔唇,看了一眼那糖球,這才跟在小火後頭,去攔翠花姑娘。
小火和月兒一走,西風就喚饕餮過來,倒是青淵覺得奇怪,不解道:“你怎麼知道小火一直在附近的?它隱藏得很好,你應該發現不了的。”
“你給我一兩銀子,我就跟你解答。”
青淵喪氣道:“我沒有錢,我是個窮光蛋。”
西風知道他沒錢,逗了逗他便一笑,說道:“我一直都沒察覺小火在附近,它最大的本事就是隱藏氣息,我之所以能發現它,是因為你呀。”
青淵微頓:“我?”
西風得意道:“對呀,因為你從九霄回來,就沒有問過我小火月兒去了哪裡,以往你都會問的。所以你肯定察覺到它們在附近,我不是一個人,因此你沒有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