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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爐子相比,裡屋其他擺設全都不起眼,我挪了一下視線,卻猛不丁地,發現牆角里掛著一件外套。那外套上大片大片的全是血,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我哥的衣服。這時候再去看那具焦屍,一個最糟糕的念頭出現在我腦海里:那個會不會就是我哥?我來遲了,已經救不了他了……一股熱血頓時湧上腦門,我衝進裡屋,按住那老頭就往死里打。我能看見他的嘴在動卻聽不見聲音,腦袋裡翻來覆去的就一句話:我哥死在這了!我再也見不著他了!也不知道打了多久,最後九哥他們攔住我的時候,老頭已經滿嘴是血。他居然還在笑,指著我說:烤火,烤火。
我捏著拳頭又往上撲,被大頭拉到一邊,把我臉朝下摁在地上。九哥趁機問那老頭話,說你是這村裡的人嗎?村里還有沒有活人了?老頭點了點頭,吐了一口血沫子,繼續嘻嘻哈哈地笑。九哥又問是不是有人進村子來了?來了幾批人?來幹什麼?老頭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盯著我哥那件衣服,說了個“一”,轉到爐子那兒說了個“二”,突然不笑了也不鬧了,掰著手指頭說道:“有人要進鬼洞去……好多,好多的人!後來的人打先來的人……他們有槍……後來的人死了,拿來烤火,暖和……”
他說完翻了個白眼背過氣去,九哥把人平放在地上,拿手探了探他的人中。我以為老頭就這麼被我給打死了,掙扎著抬頭去看,只見他胸膛上還有起伏。這屋裡滿是焦臭味兒,九哥皺了皺眉頭,吩咐大頭拉我到外面說話。他自己又再裡屋轉了幾圈,出來的時候順便帶出了我哥的衣服。大頭一直反擰著我的胳膊,九哥過來,先跟我說死的不是我哥。就體型來看那具焦屍應該是個胖子,他看過我哥的照片,肯定不是他。他接著抖開那件衣服指了指,衣服本身沒破,這些血都是濺上去的。九哥最後分析那老頭的話,雖然他神智不清醒,但還是能分清先後來了兩撥人。這兩撥人遭遇過,應該還開了槍。我哥在第一撥人裡頭,而屍體是第二撥人的。
聽他這麼說我才冷靜下來,示意大頭先把我放開。大頭剛才被嚇得不輕,這會兒稍微緩過來了,問九哥接著怎麼辦?九哥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嘆氣說這回的事可不簡單。來的人身份都不確定,和那些鬼鬼怪怪的比起來,活人更不好對付。他朝我瞥了一眼,說主家不讓打聽你哥的事,但我還是想問問你,你知不知道你哥到這來,是要幹什麼?我答說我不知道,腦子裡亂的很,越來越琢磨不清這裡頭的事。瘋老頭剛提到了鬼洞,照理推斷,應該指的是這兒的礦洞。現在我們僅有這一條線索,合計了一下,決定天一亮就過去。
我看了一眼表,時針和分針重疊在11上頭。離天亮還早著呢,現在這段時間,又不知道能幹什麼。老頭這所屋子並不是我們要找的陣眼,可是卻處在村子的昇陽位上,一般陰邪的東西都會繞著走,所以他才能在這兒活下來。我們誰也說不清他是不是村子裡的人,是從二十多年前的礦難里倖存至今的,還是後來逃荒避難跑到這兒來的?村裡的土地早就不產糧食了,如果他一直都在這兒,那他靠什麼吃飯?
我本以為我那頓胖揍打得他不輕,心裡還為剛才的衝動感到愧疚,沒想到還沒過去多長時間,老頭自己就醒了過來。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還和剛才一樣精神。不過這回他卻沒有圍著爐子又跳又笑,而是趴在爐膛口往裡看,一邊嘟囔著嘴,不知道在說什麼。大頭想上去控制住他,九哥沒讓他去,說這原本就是老頭的地盤,他想幹什麼就讓他干。就在這時候老頭突然哎呀一聲,把手伸進爐子,去拽那具焦屍,一邊拽還一邊嚷嚷:燒糊了燒糊了!
那些人體組織已經燒得不像樣子,被他這麼一拽,燒焦的皮肉簌簌地往下掉。老頭撿起那些脫落的部分就往嘴裡塞,含含混混地說:好吃啊,真好吃啊!他說著回過頭來看著我們,一雙渾濁的眼睛,陡地射出一道精光。這一下就連九哥都嚇退了一步,大頭更是早就崩潰了,跪在地上不停地嘔吐。老頭怪笑了一聲,對著我們幾個說:你們都會死!說完那一個“死”字他唰地一下站了起來,把一節燒焦了的指骨,迅速地塞進嘴裡。從他嘴裡發出咯吱咯吱的咀嚼聲,再配上那副畫面,膽子稍微小一點的估計都要被嚇瘋了。我也忍不住想吐,兩腿發軟,一個勁地後退。
第二十二章 兄弟重逢
這一退就退到了窗戶旁,窗高大約到我耳朵邊上。剛才是我最後一個從窗戶進來的,進來之後,也忘了要隨手關窗。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進食的老頭身上,突然間感覺耳朵根一涼,好像被什麼東西舔了一下。我猛地回過頭去,就看見那扇沒關上的窗戶外面,密密麻麻圍了一圈的人影。最前面的人影把頭都伸進窗戶來了,嘴角向兩邊張開,垂下一條猩紅的大舌頭。剛才舔我的正是那條舌頭,我只覺得耳背發麻,半邊腦袋劇烈地疼痛起來。九哥他們也看見了窗外的人影,大頭吐到一半不吐了,把還在嘴裡的穢物一口咽下去。也不管裡屋有個吃人肉的老頭,抱起他的裝備就往裡躲。九哥則在振臂高呼,左右手的手指絞在一起……
我的印象到這兒就中斷了,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我就一概不知道了。頭疼得幾乎像是要炸了,仿佛有一把火,燒得我五感盡失。迷迷糊糊間只覺得鼻涕眼淚一齊往外流,喉嚨里總想叫喚,一開口卻又只能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有一陣我甚至希望自己趕緊死,好擺脫腦袋裡的那一股無名的劇痛。可是越這麼想疼得就越厲害,身邊沒有稱手的工具,想自殺都沒法子。就在我對自己的整個人生都失去希望的時候,有人撬開我的嘴,餵了我一口水。當然事後證明那口並不是水,不過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我的命確實是被它給救回來的。頭疼突然就減輕了,渾身上下那一股難以言喻的焦灼,也同時被熄滅了。我慢慢地能撐開眼皮子,朝周圍看了一眼,近處是暗的,稍遠一點才有光。一個小小的身影蹲在我跟前,大概是見我醒了,站起來轉身就跑。另外又有一個人朝我走過來,咦了一聲,托著後腦勺把我扶起來。我聽見他喊我的名字,把我翻過去,拿一隻手按住了我的耳背。被他一按又能感覺到疼,好像耳背上有個口子,正不停地往外冒血。他隨即撒了一些什麼東西上去,傷口處蟄了一下,然後就感覺涼嗖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