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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膝蓋以下毫無知覺。
並且他的喉嚨灼痛,他現在沒法說話。
又瞎又啞,還無法自主行動,一個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廢物。
真是棒極了。
言無甚表情地靠坐在駕駛椅上,聽著那“不速之客”已繞行到返回艙後方。失去視覺後,他的聽覺變得更加靈敏。他大致聽出了齊斐打開的後艙艙罩的耗費時長,他猜測齊斐應是對這台返回艙的構造非常熟悉,對方就算不是蟲族,也至少是個對蟲族有所了解的種族,並且還熟知這類返回艙的儲備物資一般放在何處。
他聽見了齊斐去拿儲備物資箱的聲音。
什麼樣的對象,會對冰天雪地里落難的陌生蟲族伸出援手?
言暗自思忖著,他揣摩不出齊斐的來意,只好先姑且認為,對方或許是看上了他的返回艙里搭載的物資箱。
齊斐在與言打過照面後不久,就注意到了言的眼睛不太對勁,雌蟲雖然在“注視”著他,但視線一直未聚焦,那雙眼睛裡看不見健康雙眸中應有的神采,一眼望去空洞幽暗,像是黑暗中寂滅的燈,只留下一個曾經亮起過的輪廓。
齊斐想要進一步確認言身上是否還有其他損傷,他試著朝言伸出手。
但雌蟲耳朵輕輕動了動,聽辨著他的衣服窸窣聲響,警覺避開了他。
從認識言起至今,這大約是齊斐第一次看見雌蟲對自己露出這種防備警惕的神情。
齊斐難得被言拒絕一回,他無言注視了片刻六年前的蟲長官,與對方“面面相覷”了一會,暴風雪驟然更大了些,不少雪花被風裹著送入返回艙內,有兩片雪花甚至飄到了言額前的髮絲上。
齊斐看見言的身體抖了抖。
那一點輕顫十分細微,雌蟲竭力克制著自己,很快恢復如常。
對方並不願意在他面前展露出脆弱面。
試圖向對方解釋自己並沒有惡意,但暴風雪的加劇提醒著齊斐,他和言已不能在此地久留。
他們得趕在入夜前找到一處庇護所。
在先解釋與先干實事之間,齊斐選擇了後者。
他默然脫下自己的外套,將外套蓋到雌蟲身上,再將剛才被拆解的變形艙門立起來,勉強充當一個臨時遮擋,隨即,他繞到返回艙後方,在後艙箱裡找出了軍用物資箱。
拎著所有自後艙箱裡取出的物品返回駕駛位外時,齊斐看見了言投向他的“視線”。
那雙時常向他展現各類情緒的眼睛此刻沉寂著,雌蟲自以為面無表情,實際上將所有情緒都暴露在了臉上。
明白自己的未來婚約者大概是將他當做了一個乘蟲之危搜刮資源的對象,齊斐啼笑皆非,手下動作卻利索不減半分,快速打開了物資箱。
齊斐首先取出了那條柔軟密實的軍用急救毯。
忽略雌蟲因緊張而繃緊的身體,他將毯子嚴嚴實實圍在了言身上。
這舉動顯然完全超出了言的預料,他在感到有什麼物品朝自己靠近時本能躲閃,不過那躲閃實在是過於蒼白無力,根本逃不開那襲來物的“攻擊範圍”。
看不見也動不了的雌蟲被毯子結實裹起來,包成了一個紮實的“蟲肉卷”,只餘一個腦袋露在外面,他茫然在毯子裡呆了片刻,帶有三道裂口的掌心觸上絨毯溫暖親膚的絨毛,很想問問外頭那位“不速之客”為什麼會將毯子讓給他。
聲帶受損所限,言什麼也問不出來,他感到拎著物資箱歸來的陌生對象似乎是看了他兩眼,但還不待他想出與對方交流的方式,那“不速之客”又離開駕駛位外,不知去忙起了什麼。
外間傳來一陣敲敲打打。
言很快領悟過來,對方是在拆解零件。
返回艙的損壞程度已達百分之五十,修復起來頗為困難,齊斐乾脆將尚且完好的零部件全部拆了下來,再用物資想里取出的軍用繩將那些零件打包成一捆,紮成一個結實小包裹。
做完資源整合後,齊斐將這個零部件包裹與先前的物資箱往身上一挎,他取下那塊艙門,力道溫和地敲了敲門框,終於有空又對言說了句話:“走吧,我們需要找到一個可以過夜的地方。”
第九十六章 訂婚的蟲長官 七
最初認識言的時候,對方攜帶著一籮筐自另一宇宙窺得的記憶影像而來, 不遺餘力的對自己示好, 惹得自己常常一頭霧水, 莫名其妙,沒想到有朝一日, 居然角色顛倒,輪到自己去向對未來一無所知的對方盡力釋放善意, 讓對方明白自己並非來者不善。
齊斐切身體驗了一回什麼叫做“風水輪流轉”。
仿佛是在看一個準備誘拐良家好雌的蟲販子,言聽了齊斐那句儘量放柔了語氣的邀請,卻還是一動不動, 只從里抓著齊斐給他裹上的毯子, 面帶謹慎與懷疑的“盯”著齊斐“看”。
他方才被齊斐捲成了個毛絨餅皮的蟲肉卷,此時神情嚴肅,眉間不自覺堆出一點褶皺,齊斐注視著他, 沒來由覺得, 自己不光像個仿佛要誘拐良家好雌的蟲販子, 還約莫有點像個想要吃霸王餐的食客, 正在嘗試著哄騙“食物”跟自己跑,以理直氣壯的免去付帳流程。
無從得知齊斐腦內正轉著的這些幾乎跑偏到星系外的神奇想法,“蟲肉卷”端坐在自己的靠背“餐盤”上, 在心底細細咀嚼了一遍齊斐話里的“我們”。
“我們”,意味著眼前的對象是做著要帶他一起走的打算,結合後面說的“過夜”, 可知對方還準備今晚和他一道過夜,再考慮到那個“找”字,說明對方眼下也還不知道確切的庇護所方位,需要和他一起去找尋安全可靠的庇護所。
言仔細聽著齊斐的聲音,在記憶里搜尋了好一會,他確信自己在過去沒見過這一號角色,他從齊斐的舉動里感受到了善意——先是從也提口中救下暫時無法反抗的他,在拿了他的物資箱後卻不徑直離開,開箱為他裹上毛毯,這會還準備帶他一同離開這裡去找地方過夜。
這些行為不可謂不友善,但比起為它們心懷感激,言更多的是心懷疑慮。
誰會對初次見面的傢伙照顧到這種地步?
對方親切的就像認識他已久,所有關懷舉動都做的極其自然。
並不希望以惡意去揣測他者的善舉,但他才剛剛栽進被精心設計好的坑裡,這本該順利返回母星,卻莫名抵達此地的返回艙就是他又一次吃了暗虧的證據。
言不清楚自己眼下究竟是到了什麼地方,但他清楚這裡絕不屬於母星星域。
一顆被風席捲而來的的雪白石子撞上破碎的前視窗,在合成玻璃邊緣撞出“咚”的一響,它被前視窗阻了去路,在撞擊處停了停,接著“咕嚕嚕”的滾落到前艙板上。
齊斐掃了那“石子”一眼,發覺那居然是顆體型不小的冰雹。
六年後的蟲長官曾對齊斐講過他是中了陰招,才會在昏迷中任由被篡改了預設航線的返回艙將他送往G13。
齊斐理解言的遲疑,明白對方心底眼下一定存著不少疑問與懷疑,他有心給默不作聲的言多一點思考時間,但愈發猛烈的暴風雪卻不樂意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