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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正亮著的監測器時,齊斐下意識看了一眼時間——
現在是凌晨兩點半,再過上三十循環分,就到了夜間巡邏隊交接崗的時間,此時距離他結束拜訪離開隔壁蟲長官的房間,已經過去了三整循環時。
難道對方在今晚的談話發生後如此心緒不寧,到現在都難以入睡?
齊斐懷揣著疑問,他手動停掉了監測器閃爍不停的指示燈,接著檢查起牆壁上安置著的監控儀。
那台雙向監控儀的安置位置與床鋪鋪面間垂直距離不遠,以齊斐的身高作為參照依據,他只需要直起上半身,在床上坐起來,腦袋就正好與監控儀持平,結合隔壁蟲長官與齊斐相差無幾的身高,這安置位置極其耐人尋味。但齊斐眼下顯然沒心思關注這點,他在檢查過監控儀後皺起了眉。
假如隔壁的蟲長官是深夜心緒難平,下定決心要打開監控儀悄悄偷看他兩眼,這樣的行為無論齊斐是否接受,至少他能理解對方的行為動機。可眼下的情形卻是,雙向監控儀的確開啟著,也發揮著它的監控作用,然而它打開的卻不是朝向齊斐這邊的監控攝像頭——它開啟了面朝隔壁A1211的攝像頭。
齊斐默然看著已經懸浮在半空中的“確認”按鈕,他只要輕輕觸摸一下對方,監控光屏就會在他眼前立起來,向他誠實轉播正發生在隔壁房間裡的事情。
齊斐:“……”
完全摸不准隔壁的蟲族究竟在想些什麼,齊老幹部森森感到自己的清正作風受到了挑戰,他今晚已經被對方帶著扮演過一會對“良家好蟲”步步緊逼的“臭流氓”,這會他的“流氓指數”又在疑似面臨升級誘惑,對方靜靜開啟了隔壁那側的監控攝像頭,向他拋出了根無聲慫恿他偷窺隔壁的誘惑枝條。
齊斐沒有放任自己思考太久,他展現出了一名老幹部應當具備的清正思想與行動力。
齊老幹部皺著眉頭,默默點擊了“確認”按鈕旁的小叉,拒絕了開啟光屏。
也幾乎就是在“確認”按鈕消失的那一瞬間,那細微的儀器運轉聲停了下來。
齊斐猜測著是隔壁的言發覺了他的拒絕,所以主動關閉了儀器,但這個想法才剛形成在他的腦子裡,下一秒,儀器又突兀的運轉起來。
先前被手動關閉了指示燈的監測器應和監控儀的運轉,那一點高頻閃爍的亮光又迅速點亮了牆壁一角,提醒著齊斐隔壁似乎仍沒放棄針對他的“誘惑大業”。
齊斐:“……”
從各方面來說,蟲長官的確是個不屈不撓的對象。
齊斐默默想著,他正準備再伸手去關閉一次指示燈和確認按鈕,就看見指示燈再次熄滅,儀器運轉的自然噪聲又停了下來。他收回自己的手臂,注意看了一眼時間,儀器與指示燈在大約兩循環分後又猛地亮起,噪聲與指示燈的閃爍頻率交相呼應。
某個想法忽然出現在齊斐心底,他改變了自己的坐姿,靜靜貼靠上牆壁。
監控儀很快又停止了工作,指示燈也不再閃爍,齊斐在歸於寂靜的黑暗裡屏息凝神,留意著隔壁的動靜。
然後他捕捉到了一個細微的,沉悶的撞擊。
“咚!”
像是一件紮實的重物撞上了牆壁,齊斐感到他貼靠著的那處牆輕微震動了一下,與其同時,監控儀再一次被啟動,監測器的指示燈也閃了起來。
齊斐回憶起了自己今晚才在隔壁看見過的那些線路,它們大喇喇暴露在牆壁上,沒有經過常規的安全埋線處理,那些線路中有兩根主操控線直接關聯雙向攝像頭的啟動鍵,在機表按鍵被意外損壞的時候,直接操控這兩條主操控線,同樣可以控制攝像頭的啟動。
齊斐為儀器的異樣啟動與隔壁傳來的輕微撞擊聲響升起了些擔憂。
雖說高等蟲族的身體綜合數據要優於人類許多,耐受性更強,自愈速度更快,可他們在超出安全伏特的電流衝擊下依舊會致傷。
齊斐憂心著蟲長官是否因線路鋪設不當,現在正在隔壁被電成一隻“電蟲”,用身體與線路相接,以己身為導體來供儀器運轉。
放在平日裡,這番莫名其妙的憂心肯定會被齊斐貼上“不靠譜”標籤,他會在它冒出後沒多久就面癱著臉將它自行刪去,可惜今天他的思維已經被帶偏大半,又考慮著隔壁的言今晚同樣心事重重,也不是沒有因心不在焉而出安全事故的可能。齊斐靠著牆靜坐了片刻,在聽到第三聲輕微撞擊聲時打開通訊端,試圖翻出一名蟲族的聯絡方式,請對方去看看他們的長官,然而他打開了通訊端後才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一名蟲族戰士的通訊碼——甚至連隔壁那位的都沒有。
面凶心善的齊老幹部在三循環分後站到了A1211門口,他再次按響了自己數個循環時前才按過的呼叫鈴,但這一次裡面的對象像是聽不見鈴聲般,在他按下兩回呼叫鈴後都毫無動靜。
言在齊斐按響呼叫鈴時,正陷在久違的夢境裡。
今晚的談話內容讓他直面了一些他之前一直特意迴避的問題,他本以為自己在送走齊斐後會輾轉反側,因一整晚都陷在思考里而難以入睡,但實際上,他在剛躺到床上不久後就睡了過去。
言夢見了他自己。
另一個宇宙中的“他自己”。
他站在“自己”身旁,以第三者的角度看對方和另一個宇宙中的齊斐站在一起,他在夢境的最初還沒有意識到那兩道身影是誰,等他看清他們的模樣時,才下意識想邁步過去。
但言在夢裡拔腿時才發現,他的半截身體都陷在泥沼里,他的腳下虛軟無力,在濕軟粘稠的污泥里無法著力,他試著掙扎了兩下,想要尋一個借力點從這窘境裡出去,可他周身放眼望去全是一模一樣的淤泥譚,沒有丁點可以供他扶撐一把的物品。
另一個“自己”與齊斐不知什麼時候轉變了位置,他們遙遙站在遠處的堅硬地層上,面朝著對方,正在說話。
儘管言看不清雙方的具體神情,但他直覺那一處的談話氣氛一定十分良好,輕鬆愉快,他在泥沼里呆呆靜止了半晌,直到感到自己正在緩慢的下沉,他才想起來他可以朝對方尋求幫助。
夢裡的他似乎不知道自己正在做夢,也不覺得有另一個“自己”有什麼異樣之處,他看著站在堅硬地層上的齊斐與“自己”張開了嘴,試圖請他們拉自己一把,但就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原先緩慢的下沉忽然加速。
根本來不及掙扎,他整個沉進了粘稠污臭的泥沼里。
那濕軟的污物從四面八方而來,它們爭先恐後的灌進他周身每一處孔洞,他被它們密密實實的包裹著,只覺四肢僵冷,做什麼都是徒勞。
但即便是心底已經認為做任何掙扎都是徒勞,肢體卻還是依循著求生的本能,在周圍的淤泥里劃拉了兩下。
手掌像是終於碰到了什麼實物,那線狀的物體一摸便知道根本支撐不住他的身體,但言還是本能的抓在了手裡——即使他的手為此感到了一點麻痹,在麻痹之後則是灼傷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