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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然承認自己確實有所企圖,也準備了交換籌碼,這對柯林來說是種新奇的體驗,他在說完話後認真凝視了齊斐一會,見坐於對面的黑髮雄蟲微微頷首,才抬起左手,自袖口內側的暗袋裡取出了一枚晶片。
“這裡面有兩份文件的電子檔,由於原件太過重要,需要小心保存,恕我今日沒能直接將它們帶過來。”柯林說著,將晶片嵌入一台全新未開封的終端上,將未註冊激活的終端當做顯示器使用,調出了晶片內的文件。
齊斐和言的目光隨柯林調出的文件而動,他們在柯林一一打開文件時抓緊間隙瀏覽文件標題,那些文件依次是體檢報告、驗傷報告、藥物成分分析表、藥劑購入記錄……在數份文件有條理的被拖拽到懸浮屏上後,柯小少爺最後調出的是一張相片,相片上站著兩隻面貌十分年輕的蟲,其中一隻乍一眼看去,眉眼和柯林很有幾分相似。
齊斐:“最後這位是?”
柯林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出神看了照片一會,才慢慢答:“是我的親生雌父。”
齊斐微微一頓,還沒來得及接話,就聽見柯林又開了口。
“而至於前面這些……”柯林把指示光標移動到了體檢報告上,他低聲說,“這些是他們這些年拼命想抹去的東西,是雌父‘病逝’的真相。”
第一百七十三章 結婚的老幹部 二十五
說到“病逝”時,柯林唇邊掛著的模板級微笑終於消失了。
那消失的微笑仿佛一個訊號,讓他那張精工細造的面具瞬間整個崩盤。
柯林定格在“完美微笑”上的每一寸肌肉都鮮活的動了起來,它們被那個關鍵詞與照片上的雌蟲所喚醒,重新拼組成了一張恨至嚼穿齦血的臉,他凝視著體檢報告的眼底燃起一把鬼氣森森的火焰,目光仿佛能把懸浮屏給灼穿,直至餘光瞥見“文件陣”最末排著的那張相片,在視線觸及相片的那一刻,柯林的神色有所和緩,他繃緊起來的身體又放鬆了一些。
“抱歉。”
柯小少爺深深吸了口氣,從齊斐沉靜注視他的雙眼裡看見了自己扭曲的倒影:“我失態了。”
齊斐沒有接話,只微微搖了下頭,給柯林留足了整理情緒的時間。
儘管綜合各方各面的資料來看,對面這位柯小少爺實屬一位實力雄厚的“演技派”,但齊斐卻直覺到,剛才那一瞬間,那個憎恨幾乎滿溢出來的柯林是真實的。
仿佛是不太習慣齊斐對待自己的態度,柯林錯開與齊斐相對的目光,垂眼看向桌面,片刻後,他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揉了揉眉心:“不好意思,讓二位久等。”
如此說著,柯林抬起頭,他將懸浮屏的比例調整了一下,使排列在上方的“文件陣”看上去更加清晰。
齊斐重新快速瀏覽了一遍柯林調出來的所有文件,續接上先前的話題:“你剛剛說,這些是你的親生雌父‘病逝’的真相?”
“不錯。”提起雌父,柯林眼底又隱隱有血色翻湧,但他此時的情緒自控能力已提升不少,只見他胸腔鮮明起伏兩下,那股憎惡情緒便被他鎮壓下去,他注意著齊斐的視線軌跡,在黑髮雄蟲再次總覽完所有文件後,開始從排在“文件陣”首位的體檢報告起單份放大文件。
“我的雌父根本就不是因病過世,你們在調查我的時候,應該也已經發覺了他的死亡報告存在明顯操作痕跡——他的整個醫療檔案遭遇過清空和數據替換。”
想要清空一名合法公民的醫療檔案,向里填充進精心編撰過的偽造數據,能做到這一步的蟲不僅需要具有一定身家背景,還務必關係手段過硬,必須要將其中所有涉及關節都打通,方才能做到悄無聲息。
齊斐邊聽柯林說話,邊逐行掃過那份與調查員之前自系統內取出的完全不同的體檢報告,他的視線很快於報告某處停住,對著那一欄內的檢驗項及結果皺起了眉。
言正好和他關注著同一個地方。
“多羅撒花的寄生花種?”蟲長官低聲開口,聲音裡帶著兩分難以置信。
在座的三蟲中,只有齊斐對“多羅撒花”這一名詞不熟,不過縱然他不知道這具體是什麼,長什麼模樣,他也能通過“寄生”及聯繫體檢報告,判斷出這是個對蟲族身體十分有害的物品。
共同生活,互惠互利的叫做“共生”,僅有一方收益,另一方受損的才叫“寄生”。
“多羅撒花本身便具有毒性,屬劇毒植株,如果只是不慎沾染到它的毒液,毒素入體固然會讓蟲感到痛苦。卻不會危及性命,可如果是不幸讓它的寄生花種進入體內,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柯林閉了閉眼睛,切換到下一份文件。
“身體機能內部衰竭”與“寄生花種侵蝕範圍進一步擴大”兩行大字登時撞入到齊斐和言眼中。
“雌父所謂的‘病逝’,實際上是多羅撒花的本體毒素與寄生花種共同作用下的結果。”柯林說,“毒素毀壞著他的內部機能,破壞他身體各項系統的正常運轉,寄生花種則在他體內不斷發育生長,掠奪營養,並且隨著生長慢慢將枝條攀附上他的器官……他過世的那天,正是多羅撒正式開花的那天。”
“開花”,一個說起來本該是能輕易聯想到盛放與美的詞彙,卻因為生根發芽的地方完全不對,籠罩上了一層陰森可怖的血氣。
言頭一回希望自己的聯想技能不要點的那麼高,他為頃刻間浮現在腦海內的場景感到不適。
齊斐分明沒有偏頭,卻像是腦袋側邊上長了眼睛,蟲長官的不適還沒生出幾秒,他自然放置在腿面上的蟲爪便被悄然握住,
藉由餐桌桌布遮擋,齊斐靜靜握住言的手,在雌蟲略有些僵硬的手背上拍了拍。
柯林沒有發覺對面兩蟲的小動作,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面上憎惡已不可察,只流露出發自心底的感傷:“寄生花種只有在吸足了養分,並且認定當前環境已無法提供給它更多營養時才會開花,我的出生與雌父的過世也在同一天。”
齊斐就坐在柯林正對面,發覺柯林的目光已然失去著落點。
柯小少爺的視線似是穿過了坐在齊斐和言,一直延伸到了全景窗外,他夢囈般繼續說:“雌父誕下我後沒過多久就去世的消息,其實是刻意引導下的誤傳,為了讓他的虛弱病逝看上去更真實,他們才對外延期公布他的死訊。在經歷過寄生花種的開花和我的出生後,雌父那時的身體就已經到達了極限,再也撐不住了,但他還是拼著僅存的一絲力氣看了我幾眼——最多不超過三循環分,他最後隔著蛋殼摸了摸我,還努力笑了一下……然後就去了。”
新生命的伊始與孕育者的終結相交錯,柯林的一生在啟程之際,就蒙上了雌父不幸身亡的陰影。
他的感傷不似作假,他有關“最後一面”的敘述細緻而生動……可也正因為他表露出來的一切都太真了,其中的違和之處便越顯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