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鑑於蟲長官這不合時宜且蘊含精神偏離主題的視線過於灼熱,處在視線範圍內的齊斐和左鳴齊齊看了他一眼。
言端著一張泰然自若臉,神情紋絲不動,莊重嚴謹的仿佛那雙眼睛是他者強行移植到他臉上,器官還保留著另一蟲的知覺本能,正在做不符合他本意的事。
左鳴將言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他這會才注意到,這隻雌蟲似乎對自己的小外甥懷抱著不可言說的熱情。
言的無聲打岔讓左鳴心思跑偏了一會,他分神思索了片刻外甥的婚姻問題,將思維強行拉了回來。
然後他正好聽見齊斐問:“他們當年難道不是一同離開了蟲星,一同失蹤?”
“不。”素來溫和的眉眼籠罩了一層冰霜,左鳴的神色陡然冷峻起來,“我,卅,還有你的雄父,那時我們恰好乘坐著同一艘輕型艦,正在朝母星返程的路上,無鄉從不知道從哪裡獲取了我們的詳細行程及火力配備信息,在航線上攔截我們,對我們發動了突襲。”
“奧齊”對於齊斐來說,原是一個陌生到了極致的名字,即使齊斐後來知曉了擁有這個名字的對象是他的親生雄父,是他體內一半血脈的給予者,是他和父親現今使用姓氏的由來,是他的父親深愛著的對象……可這些名詞疊加在一起,無非是姓名前多了一大串前綴,告知他這一切的言同樣沒親眼見過奧齊,沒有誰能告訴他,他的親生雄父到底是怎樣一個傢伙。
但是現在,在這間療養室里,藉由左鳴的描述,一個栩栩如生的形象終於在齊斐心底立了起來。
相片上的奧齊有著一張看上去就正直又爽朗的臉,齊斐的眉毛大約是繼承了他,英氣十足,他的劍眉下一雙在靜態相片裡也仿佛能熠熠生輝的眼睛,擔得上一聲“劍眉星目”。
奧齊雖然是雄蟲,卻同樣驍勇善戰,無論是機甲操作還是近身格鬥都極其拿手,他在意識到有誰對海盜團透露了他們的行蹤後神色凜然,先將伴侶與摯友強行塞進了艦船上搭載的返回艙。
左鳴的主攻領域是科研,在戰鬥一事上不拖後腿已是謝天謝地,左卅那會雖擁有一定戰力,他也向奧齊表達了自己想要一同作戰的期望,但奧齊只摸了摸伴侶的小腹,笑眯眯的說了句:“哎,這樣的十八禁場面可不太適合小蟲崽看——哪怕我們的崽現在還是枚蛋也不行,等我一會,我馬上回來。”
孕育腔內的蟲蛋是左卅的死穴,趁著左卅為之一愣的空檔,奧齊將伴侶按進了返回艙里。
隨後,將摯友與伴侶的焦慮目光拋在身後,奧齊回歸駕駛席,操作著已然變形完畢的機體沖了出去。
“嘴上說著‘馬上回來’,但他那會恐怕根本沒想過要回來,只想著幫我和卅拖延時間,讓我們的返回艙能夠撤離戰鬥中心。”左鳴回憶著當時情形,對於事後長睡一場的他來說,那一幕仿佛就發生在昨日,他還清楚記得自己的無能為力感。
想起左鳴先前說過的“失蹤”,齊斐有些遲疑:“您後來是如何確定,雄父那時候是失蹤?”
左鳴:“因為我和卅親眼看見了。”
齊斐一怔:“什麼?”
不僅僅是齊斐,房間內所有蟲都為左鳴這句話一愣。
什麼叫做“親眼看見了”?
“無鄉海盜團以神出鬼沒,蹤跡詭秘聞名,他們時常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最愛發動突襲,讓被攔截的艦船防不勝防,他們的‘來無影去無蹤’一直是困擾著各個星球的一大難題。”左鳴看了一眼療養室內身著軍部制服的幾位,“這個疑問,在這三百年內解開了嗎?”
房間內軍銜最高的言與安萊對視一眼,搖搖頭,更年長些的安萊答:“尚未。”
左鳴微一頷首:“那一天,我們正好發現了這個難題的答案。”
“他們擁有成熟的空間技術與空間能量源,能在短時間內快速構建起可容納整艘艦船進入的空間光圈,依靠空間光圈來進行整體轉移。”
空間光圈構建起時,周遭一定範圍內的磁場會發生大規模動盪,受光圈內蘊含的空間能量牽拉影響。
那艘神出鬼沒的艦船雖然對奧齊一行發動了突襲,但最終目的似乎不是要置他們於死地。
“我和卅親眼看著奧齊被捲入空間光圈,他正好處在受空間能量波及的那一塊區域中,我們竭力趕了過去,試圖將他從光圈裡拉回,但光圈的牽引力過強,為了避免我和卅的返回艙也被牽引進光圈內,他主動切斷連結,並且將他從不離身的逐光拋出了駕駛室外,然後操作著機甲的機械手臂,將逐光投擲到了卅所在返回艙的前視窗上。”
“逐光”兩字入耳,齊斐下意識摸向胸口,他將胸前佩戴著的菱形方塊取了出來。
這原來是屬於他的雄父的東西。
左鳴的視線隨齊斐而動,他在看見未解鎖的逐光後眼神一軟,低聲道出了故事的結局:“在那之後,我和卅便親眼看著他連同機體一起被光圈吞沒,他就那樣消失在光圈裡。”
室內一時陷入沉寂,數道目光靜靜落在左鳴與齊斐身上。
齊斐垂眸看了手中的逐光半晌,他抬眼看向左鳴:“您還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陷入了沉睡麼?
這問話乍聽有些古怪,不太像是一名剛聽完雄父英勇事跡的幼崽會問的問題。
左鳴略作思考:“應當是在返回艙順利抵達入境站時。”
一直繃緊的神經在見到本族旗幟後驟然一松,左鳴在自己的返回艙內昏睡了過去,因此,他沒能看見入境站內嚴陣以待的蟲族戰士,沒看見守在隊伍最前,正包含一腔“憂心”迎接著他和左卅的昔日好友——戴文。
這些後續信息均存放在言挖掘出的當年舊事裡,齊斐猶豫了一瞬。
“剛醒來的左鳴需要充足休息”是個屏退外蟲的幌子,但同時也是一個客觀事實。
今日左鳴已經陪同他們聊了許久,他不太確定自己是該現在就將這些信息展示給對方,還是該讓舅舅好好休息一晚,明日繼續再談。
然而齊斐不主動提,卻不代表左鳴不會自己問。
“對了。”左鳴忽然想起了什麼,奇怪道,“我方才看見新聞上說戴小少爺散播有關你的謠言,居心叵測,逼得你不得不去醫院做了一紙精神鑑定,這是怎麼一回事?戴文家的孩子怎麼會這樣?”
齊斐掃視了一圈左鳴沒有任何便攜上網設備的床鋪:“您在哪裡看見的新聞?”
剛醒來的左鳴還沒有自己的終端,他知道齊斐在看些什麼,微微一抬下頜,指向站在不遠處奧寧:“我看見了他的屏幕。”
奧寧沒料到自己躲在角落悄悄擺弄終端的行為全落盡了左鳴的眼睛裡,還被對方看完了屏幕上的內容,他瞬間成為房間內其他蟲的注目中心,一時傻在了原地。
左鳴的視線在他胸前的奧家家徽上停了停,又在他金色的頭髮上轉了一圈,這隻年輕的雌蟲讓他想起奧齊,他朝僵住的對方溫和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