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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談話總計耗時兩循環時,左恩在談話告一段落後接到自家雄父——左家現任家主的傳訊,他匆匆告別齊斐,與安萊一同返回了本家。齊斐先回了左恩的住宅一趟,接了齊球,再帶著一袋子“拜訪禮”,來到昨日才來過的小公寓。
貝余的實際年齡要比齊斐所以為的小,他良好繼承了雌父的“大個兒”基因,身高遠超出同齡蟲,使他的外表年齡無形間大了好幾歲。
實質上,貝余如今才剛經過第二階段進化不久,按著齊斐更加熟悉些的人類年齡階段推算,貝余要是生活在地球,還能抓緊兒童的尾巴,再過上兩年兒童節。
齊球已與貝余建立起了身後的革命友誼。
將貝余看見齊斐時的情緒數值設為三分,他看見齊球時的情緒數值則瞬間躥升到十分。
齊斐看著貝余開開心心伸手去抱齊球的樣子,發自內心的想要微笑,而先前的談話內容又浮現在他腦海里,他唇邊笑容一斂,心情有些沉重。
就名字而言,余顯然不是一個好字,假使雙親是真心喜愛它的發音,也有著不少喻意更加美好的同音字可供選擇。但貝余的名字來的顧名思義,他的雄父貝笛認為他十分多餘,因而給他起名為余。
這世界上有喜愛孩子,卻在結婚多年後依然沒能成功擁有幼崽的伴侶,也有家中幼崽過多,將不那麼合心意的孩子視作多餘物件,平日非打即罵的雙親。
當然,後一種情況不能完全套用到貝余身上,因為他的雌父早已被驅逐出家門,他被禁止與對方相見。
家本該是最能夠讓孩子們感到安全與放鬆的場所,但對於貝余來說,他原本的那個“家”,不過是個以親緣為枷鎖,以血脈為鏈條,將他牢牢禁錮的囚籠,他之所以會在初見時對齊斐感到畏懼,在明明對他態度不錯的左恩面前也戰戰兢兢,這全是源自於貝笛帶給他的厚重陰影。
他害怕一切成年雄蟲。
他們落在他眼中,都帶有“雄父”的倒影。
“他不能說話,也不能哭,哪怕被家中其他孩子欺負了也不行,因為貝笛聽見他的聲音就煩。”
彼時,言平靜向齊斐陳述著他當初的見聞,齊斐只覺得荒謬又震驚。
“既然他已經認為……”齊斐頓了頓,才順暢將那個在他看來完全是天方夜譚的奇葩觀點繼續說了出來,“既然他認為家裡的孩子已經多到富餘的程度,又為什麼還要讓伴侶繼續受孕,不採取有效規避措施?”
孩子無法自主選擇自己的出生家庭,懷著一片懵懂之心誕生的小傢伙,無法預見到他的親生父親竟是根本不想看見自己的出生。
但不想繼續要孩子的父母卻可以提前做好避孕。
一面認為家裡的孩子已經太多,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喜愛幼崽的模樣,一面又放任伴侶受孕,將“受孕率”當做談資般炫耀。
齊斐實在很難理解這位貝家主的思維邏輯。
“因為他雖然幼崽不少,卻沒有一隻是雄蟲。”言的回答里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齊斐為這個答案一怔。
認為家中孩子已經過多,再來一隻小雌蟲已是多餘,這句話剖開表層,深究其內,其實重點應當放在幼崽的性別上。
被認為多餘的是出生率高卻受孕率低的雌蟲幼崽,貝笛貝家主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為“造蟲”事業奮鬥,就仿佛地球上那些一邊念叨著家裡孩子已經多到養不起,卻還孜孜不倦的生,一心想要生出一個兒子的雙親。
多的是“女兒”。
倘若某一胎來的是個活潑可愛的“兒子”,圓了貝笛想要一隻雄蟲幼崽的期望,那麼這隻珍貴且稀有的小雄蟲絕不會被他視為多餘。
亞雌幼崽的出生率夾雜在雌蟲與雄蟲之間,他們形貌可愛,受孕率高,假如貝余不是一隻小雌蟲,而是一隻小亞雌,他也不會被雄父視為多餘,還會被當做又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寶貝呵護。
齊斐直至此番談話過後,才更深層次的理解到了這顆星球上的雄雌地位差異。
雌蟲就好比兢兢業業的變種工蜂,出生率高而受孕率低,先天便擔有要護衛族群延續的使命,單純就繁衍貢獻來說,亞雌要比他們“高級”,因為對方更加稀有,且更擅長討得雄蟲歡心。
雄蟲則是族群繁衍的核心。
高等蟲族的雄性有著一項不同於其他種族雄性的特殊生理機能——他們在情緒不佳時無法排出有效活精。
“無法……什麼?”齊斐第一次聽聞這條他還沒來得及吸納的生理小知識,情不自禁反問了一遍。
“無法排出有效活精。”左恩肯定的重複了一遍,吐字清晰,“人類有句話叫做,‘意識對人體生理活動具有調節和控制作用’,雖然細究起來概念有所偏差,但只看表層字面含義,還是能找到一些共同之處。”
齊斐將這句話與“有效活精”幾個字掰碎了,在心底反覆琢磨了幾遍,他本就面癱的臉此時更加面癱,快要被新觀念衝擊成一尊明面上鎮靜又泰然的雕塑。
坐在對面的左恩與安萊均沒看出齊斐有任何異常,還在心底感慨齊斐接受能力超群,年紀輕輕便喜怒不形於色,遇事沉著又穩重。
只有坐在齊斐身旁的言隱約窺得一絲真相,知道齊斐心底此刻肯定正風起雲湧,不如神色上呈現出來那般平靜。
貝余先抱著那個裝滿了“拜訪禮”的袋子去了廚房,他在去之前還猶豫著向齊斐又確認了一遍,確定那些東西的確是對方帶來給他們家,而不是對方只是買了後順手提上來,在公寓裡臨時放一放,待會離開時還要提走的——因為那袋子裡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放心去將它們收好。”齊斐彎下腰,拍了拍貝余的小肩膀,“這裡面還有昨天的份,是雙份的‘拜訪禮’。”
貝余抱著袋子眨了眨眼睛,給了齊斐一個淺淡的笑容,轉身去了廚房。
齊球追著小夥伴的腳步而去,纏在貝余腳邊東嗅西嗅,它的“搗亂”使貝余腳程都慢了下來,得小心一點往前邁步,生怕一不留神就踩踏到它的小腳爪。
直至貝余和齊球的身影一同沒入廚房,言才轉身看向齊斐。
黑髮的雄蟲正靜靜注視著他,眼神複雜。
言調至靜音模式的終端屏幕無聲亮了亮,上面顯示著新收到一條來自安萊的信息,像是為了註明這條信息的重要性,安萊特意編輯了信息標題,沒有按照“傳統”,讓信息標題維持成默認的“新信息”幾字。
那條新發送來的信息標題上寫著——【檢測結果已出】。
仿佛在玩“誰更沉的住氣”的遊戲,兩隻成蟲站在閉合的公寓門門前,互相凝視著對方,齊齊陷入沉默。
促成兩蟲間氣氛古怪的根源,是蟲長官在臨下飛行器前,突然毫無徵兆的說了一句話。
言問:“你是不是在調取那條舉報記錄時就已經知道,我和你調取過同樣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