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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看起來年齡不超過三十的蟲族本是準備著要與齊斐好好打聲招呼,他轉身時已儘可能柔和了自己平素不苟言笑的五官,結果他的表情還沒有調整到位,就被左恩平地一聲“九太爺爺”驚住,神情定格在了半笑不笑,站在他側後方的同伴瞧了瞧他這副怎麼看怎麼扭曲的尊容,不動聲色伸出了爪子尖,飛快扎了他一下。
這一紮就像重新激活了某個樞紐,神情僵住的奧家族蟲吃痛後立馬回神,他迅速讓扭曲弧度的唇角回歸正位。
等齊斐的目光轉投到這箱的奧家成員身上時,打頭的蟲族已經擺出了一臉微笑。
母方親戚已經優先向剛找回的年輕雄蟲展示了關懷友好,父方親戚自然不甘落後。可惜奧家此番趕來的成員俱是雌蟲,且清一色是就職於高等蟲族軍部的雌蟲,他們只只都經受過軍部特色面癱文化的薰陶,一穿上軍裝,艦船一出母星範圍,就本能切換成了嚴肅冷峻模式。
微笑著的奧家族蟲已是非常努力的在往笑容里添加著親切溫柔,力求全方位展現出奧家成員對齊斐的熱情歡迎,但微笑實在不是他的強項,相較於左恩那自然且真誠的笑容,勉力堆出微笑的他笑得像剛吃了某位倒霉外婆,正在坐等這家小紅帽主動送到跟前的大灰狼。
奧寧陪同著齊斐和言一同抵達主會議室,他站在自家長官與長輩身後一步的位置,同族的“友善”微笑被他盡收眼底,他默默對著前方正對面的同族搖頭。
奧寧以肢體語言兼眼神表示:不行,看起來一點也不溫和友善!
正前方微笑著的奧維接收到了這一反饋,他僵硬著笑容回給奧寧一個眼神:盡力了!
秉持著不能半途而廢的心理,名叫奧維的奧家族蟲堅持朝齊斐笑了下去:“昨晚睡得好嗎?”
做不到像左恩那樣叫出“九太爺爺”這樣讓蟲窘迫的稱呼,奧維省略了前稱。
這是句十分常規的問候,並且與左恩的“早上好”不重複,和簡單籠統的早安問好相比,詢問“睡得如何”具體到了事物細項,聽上去還更顯關懷貼心。
主會議室內的奧家成員一致認為這句問候機智又適宜,他們紛紛在心底為奧維點了個贊——除了今早已撞見過“勁爆”場面的奧寧。
沒好意思在走廊上詢問言是否已和齊斐有了突破性進展,奧寧來主會議室的一路上都聞到了自家長官身上那淡淡的“齊斐味”,他此時既為這個問題感到心驚肉跳,又不由自主屏息凝神,支棱起耳朵等著聽齊斐的回答。
然而接話的不是齊斐,是他這會終於想起來要為占床一事道歉的長官。
“抱歉。”言頂著一屋子投向他的莫名其妙視線,充滿歉意的對齊斐道,“我昨晚占了你的床,你肯定沒有休息好。”
這句話和“九太爺爺”一樣效果拔群,在會議室里一石激起千層浪,那落在言身上的莫名其妙視線登時轉成了驚詫,然後又齊刷刷落到了齊斐身上。
齊斐已經見識過多次蟲長官的大膽,但他沒想到對方能這麼大膽。
在言突兀開口之前,齊斐還在斟酌語句,他不太會說謊,無法直接回答“睡得不錯”這樣的謊話,他剛準備用“忙於整理資料,不知不覺通宵”之類的話搪塞過去,言就搶過了話頭,以道歉的形式當眾宣布了他倆昨晚同處一室,對方還睡上了他的床一事。
一位地球姑娘當眾宣布她昨晚和一名男性同處一室,還睡上了對方的床,這約莫就等同於宣布他們間已經有了點什麼。
對於高等蟲族的種族文化與社會風俗還了解甚少,有關蟲族的諸多事宜都還在學習中,齊斐不確定蟲族在這類事情上看法是否和人類相同,但他可以確定的是,至少眼下的主會議室里,眼前的這些蟲族在聽完言的話語後和他一樣震驚。
奧維也沒想到自己一句問候能問出這麼個勁爆消息來,他的努力成果被這當頭又一道霹靂驚飛,五官自然回歸了它們最熟悉的狀態——面無表情。
所有奧家族蟲此刻的心情都與半循環時前站在A1211門口的奧寧重合了百分之五十——他們完全不想對言表示慶賀,他們只對自家這位剛剛找回的低齡高輩的長輩充滿憂心。
由於齊斐和言及奧寧還站在門口的緣故,主會議室的電子門尚未閉合,室內室外站崗守衛的戰士均聽到了剛剛這番發言。
言頂著室內室外多方投來的異樣注目,他神情坦然,率先走向了會議桌:“時間差不多了,開始吧,早點將需要商討的事情處理完,你也好回去再休息一會。”
這句話前半段是在對會議室內的所有對象說,後半句則是在對齊斐說。
昨晚被猛地灌輸了大量爆炸性信息,會議期間思維一直處在信息接收狀態里,無瑕顧及周圍環境裡的細節詳情,今日一踏進會議室又接連收到兩道“蟲工霹靂”,齊斐在眾蟲逐一在圓桌旁落座的此刻,才感到他一直處理著繁雜信息的大腦終於騰出了一個小空,來供他意識到某些之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
剛剛詢問他昨晚睡得如何的奧維,今日凌晨才抵達貢多的安萊,以及招呼著眾蟲落座的言。
齊斐在這時候才發現,這三位的軍裝制式完全一致,連肩章上的星級也相同。
貢多星這顆排行不過中上的A級訓練星上,眼下竟是已經聚集了三名高等蟲族的高階將領。
奧維安萊與言平級,言理應是沒有隨意驅動請遣他們的權力,但在昨晚及今早的兩場會議中,言都隱隱佔據著主導位。
齊斐的目光靜靜在三位高階將領身上轉了一圈,在掃到言身上時停了一停,言的視線仿佛隨時都停留在他身上,見他朝自己看來,迅速與他對上了目光。
想起昨晚那份特意跳過的資料,齊斐收回了目光,他放置於桌下的那隻手微微動了動,觸碰上終端。
但終究只是一觸即放。
所有蟲都已在會議桌旁坐好,懸浮屏被開啟於圓桌中央上方,這場景頗像是昨晚的情景再現,只不過今日的圓桌旁多了一個安萊。
昨晚在言提議他們應該去進餐前,正在探討的是齊斐至今下落不明的雙親。
齊斐花了整個後半夜時光去溫習父輩的恩怨糾葛,他將包括左卅在內的四份檔案資料看了又看。
左卅至少以“父親”的身份陪伴了齊斐數年時光,而奧齊卻是自齊斐有記憶起就沒有出現過。
奧齊的檔案資料上記載著一條顯眼到刺目的待審判罪名——叛族。
這項罪名於三百零八年前提出,由於當事者的失蹤及相關證據不足,它在三百零八年後的今日仍未得到高等蟲族最高法院的判決認定。
“這是一樁可恥的誣陷。”言的語氣平穩而篤定。
齊斐本以為今日會直接續接昨晚的會議進度,但言並未屏退左右,他在眾蟲全部落座後看了站在身後的親衛一眼,他身後的戰士立即會意,靜默敬了一禮後穩步走出會議室,不多時又按下呼叫鈴,領著兩名身著淺色制服的蟲族及一台繭型儀器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