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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住在隔壁的蟲長官 十一
唇角迎合著微笑應有弧度揚了揚,笑意卻沒有延伸到眼底,彎起的弧度也略顯僵硬,像個殘缺的半成品,被生硬的剪切粘貼到了臉上。
只有平日裡就笑容甚少的對象,才會露出這樣不自然的微笑。
齊斐看著那個轉瞬即逝的笑容,那分散了他一定的注意力,他先關注了它半晌,思維才接著處理起剛剛接收到的信息。
眼前的蟲長官的確在某處單方面見過他,齊斐對這個答案毫不意外,可對方接下來說“在另一條時間線上的另一個宇宙里”?
齊斐把這句話在心底顛來覆去的念了三遍,發現他仿佛突然患上了理解障礙,竟然一時有些摸不准這句話到底是就是字面意思,還是實際上別有他沒領悟到的含義。
“您見過另一個宇宙里的……我?”
“對。”
蟲長官的視線一直停在齊斐臉上,他耐心觀察著人類的反應。
齊斐按捺住了想要打開終端確認一番日期的衝動,有那麼一瞬間,他在懷疑今天是否是愚人節。
然而,且不說軍中從來不流行過愚人節,當下日期與四月一日相去甚遠,言作為一名異族高階將領,也不該對這類地球特色節日如數家珍——對方看上去也不像是個會隨意對他人進行惡作劇的對象。
齊斐看著蟲長官正經到不能再正經的神情,思忖片刻,還是咽下了那句想要問問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的話語。
他的直覺又一次高高揮舞起了大旗,告訴他對方在說實話。
僅僅只是遇見過另一個宇宙中的自己,萍水相逢的偶遇並不足以引帶起後來這番特意接近與示好的行為,這宇宙如此之大,每天萍水相逢的對象不勝其數,他們大多只能對彼此擁有一個模糊印象,隨即淹沒在錯綜複雜的星際航線里。
齊斐斷定,言能夠對“另一個宇宙中的他”如此上心,雙方間必然是有過超出“萍水相逢”階層的事情。
“您……”齊斐斟酌了一下遣詞用句,“您認識和另一個宇宙中的‘我’,並且與對方關係不錯?”
“不太準確。”
出乎齊斐的意料,言這一次竟然給出了否定回答。
蟲長官說:“我見過另一個宇宙中的你,但並不是我與‘你’關係不錯,而是那裡的我們關係非常不錯。”
這話乍聽上去像在說繞口令,但齊斐仍是快速的理清了語句里的人物關係,他仔細琢磨了一下“那裡的我們”與“這裡的他們”之間的聯繫,沒有像剛才一樣接話,追問那裡的他與言關係具體有多不錯。
齊斐從蟲長官忽然微妙起來的語氣里嗅到了某些意味深長的東西,那讓他忽然不太想繼續問下去。
不過他不問,卻不代表言不會繼續往下說。
蟲長官的目光在人類臉上轉了一圈,他的眼神微微發散了半循環秒,緊接著又堅毅起來,昭示著他下定了某種決心。
言看著齊斐,認真而鄭重的道:“那個宇宙中的‘我們’是伴侶。”
齊斐:“……”
單身二十餘年,感情生活一片空白,連大多數小男生在青少年時期通常會有的初戀懵懂情感都不曾體會過的,被同隊隊友調侃過多次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個清心寡欲老幹部的齊斐齊老幹部,在距離又單身一年還差四循環月的時候,收穫到了來自高等蟲族高階將領的鄭重宣告:另一個宇宙里的“他”已經與另一個宇宙里的對方結婚。
並且蟲長官根本不給齊斐消化吸收的時間,就一口氣繼續闡明了自己向他頻頻示好的真實目的:“所以,我現在正在追求你。”
齊斐:“……”
等等。
端著自己勉強繼續維持住不動聲色的面癱臉,齊斐想,他覺得這前後的因果關係似乎不太對勁。
因為曾偶然窺見了另一個宇宙中的“他們”已結為伴侶,並且生活美滿幸福,所以將那份欣羨代入到了自身真實生活的這個宇宙里,並主動探索起這個宇宙中的“另一半”蹤跡,在找尋到他後匆忙趕來,向他展露關注與善意,期望這裡的他們也能順利結為伴侶,遵循另一個宇宙里的發展軌跡走下去。
大約是齊斐沉默的時間有些長,他面前的言開始感到些微侷促與緊張。
身體因緊張而僵硬起來的蟲族感覺自己像個等候宣判的嫌犯,只能默然注視著身前正在思忖最終判決的審判長,等待一個對方即將下達的最終宣判。
齊斐很快從蟲長官的話語裡梳理清了對方的想法,他對著自己得出的結論無言半晌,最終嘆了口氣。
這一聲嘆氣既不粗重也不響亮,它低微和緩,像是一道僅是綿長了些的吐息,然而那綿長和緩的吐息透過橫亘在齊斐與言之間的空氣,透過高等蟲族靈敏的耳朵,像是從耳廓擦過後猛地灌進身體,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一直灌到言的心底,在他心上狠狠撞了一下。
言的呼吸為這聲嘆息一窒。
“抱歉。”齊斐取出返回宿舍路上的意外收穫——那張缺了一塊的紙,他將它遞到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他的言眼前。
鮮少有人會樂意被當做替身,會願意對方在注視著你的時候,只是期望在你身上看見另一名對象的影子。
齊斐同樣也不例外。
他的情形雖說比起那些純粹被視作替身的倒霉傢伙稍有不同,蟲長官從他身上試圖找尋的是“他自己”的影子,但這歸根結底,與純粹被當做某人的替身異曲同工。
言真正想要追求的不是自己,而是對方曾意外窺見的另一個宇宙中的“他們”所過的美滿生活。齊斐不曾見過那生活究竟也多美滿,但他從對方的憧憬態度里判斷出,那裡的“他們”感情應該非常不錯。
蟲長官想要追尋的實際上是一種對於美滿生活的體驗,而那段經歷恰好給了他一個可供參考的目標人選,但這個對象實際上是齊斐與否,其實都沒有多大關係。
齊斐是如此想著的。
“就像您提到的您已經與另一個宇宙中的自己大不相同,我也不一定仍然是平行宇宙中的那個‘我’。”齊斐沉靜告知了言他的想法,“這樣的模板嵌套,請恕我不太能接受。”
言張了張口,“我……”
言想要為自己爭辯幾句,可張口後才發覺他竟然言語匱乏,仿佛齊斐一字一句都說在點上,讓他根本無從分辨。
畢竟,僅憑著一段意外窺見的記憶就追尋著一個不一定存在的目標而來,光憑這一行動的草莽輕率,就足以讓他人覺得莫名古怪。
齊斐看著言的嘴唇開開合合,對方遲緩許久後才聲音低微的說了一句什麼。
倘若不是齊斐一直在耐心等待著對方的回應,沒有絲毫分神,他恐怕都不容易捕捉到那細弱到仿佛能和自然噪音融到一起的聲音。
言低聲說了一句:“你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