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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卅為齊斐的擁抱愣了一會,才慢慢抬起自己的胳膊,回應了這個擁抱。
他的孩子真的長大了。
正式與齊斐見面之前,左卅已先和奧齊相處了一天一夜,他先一步穿越時空亂流歸來的伴侶按著他的肩,攬著他的背,沖他露出過往歲月里對方從沒露出過的歉疚神情,絮絮叨叨地說著他辛苦了,為對方漫長的缺席自責。
左卅卻覺得那聲“辛苦”自己受之有愧。
說是獨自帶著蟲蛋躲避去安全星球誕蛋,獨自照料了幼崽多年,可從齊斐破殼出蛋算起,到自己因故離開,中間也不過短短數年,他還在自己的幼崽最需要他保護和照顧時犯了身為雙親最不可饒恕的失誤——將自己僅有五歲的孩子單獨遺留在了遠離母星的地球上。
不知道彼時連公民權利都還享受不完全的齊斐是如何自己打理一切,不清楚齊斐是怎樣在一位血親也無的星球上獨自長大,也不知道齊斐是怎麼度過的二三兩階段的進化,不清楚小雄蟲在成長過程中是否曾不小心暴露真實種族,由此招來注意,惹來禍端……哦,對了,他甚至沒來得及告訴幼崽對方的真實種族,他的孩子還很有可能先一步自行發現身體變化,誤以為自己是個怪胎。
這種種的“不知道”與“不清楚”,這些年一直盤踞在左卅心底,它們被後悔和擔憂密實擰成一股,兩頭削尖,纏成一根雙頭針,扎在被迫遠離幼崽的雌父體內,成為他如影隨形的噩夢。
“對不起。”
左卅在那個擁抱無聲持續了好一會後,才對他已然長大的幼崽說了重逢後的第一句話。
他低聲向對方道了歉:“對不起。”
左卅在說第二聲“對不起”時,聲音聽上去還是冷靜的,可他抱著齊斐的手臂不自覺收緊了些。
齊斐在雌父的臂彎里感受到了一點被箍得過緊的不適,但他什麼也沒表示,只輕柔拍了拍對方的背——就像小時候對方曾對他做過的那樣,然後他說:“沒關係,您不需要對我道歉。”
就像齊斐一直堅定認為的那樣,左卅當年確實沒想過要就那麼丟下他不管,那場突如其來的失蹤完全是意外。
當年,哪怕是遠離了母星,隱居在技術水平要落後蟲星許多的地球,左卅仍然發揮專長,自設出了一套專門針對無鄉海盜團的追蹤網絡,他靠著這套網絡探知到了無鄉海盜團的近期動向。
儘管動向探知的準確率只有一半,他之前幾次追上去都撲了個空,但左卅在那一次搜索到信號後,還是收拾了行裝出門,以“出差幾日”的名義哄過小齊斐,隨即踏上了收集更多信息,尋覓找回奧齊方式的“差旅”之路。
謹記奧齊因為過於靠近空間光圈而被無鄉能量吸引,最終被光圈強制帶走的慘劇,左卅在發現無鄉艦船如期出現時小心測算了距離,讓自己維持在不會受到光圈能量影響的“安全距離”外,然而他卻沒想到,自己身為已在較近範圍內接觸過無鄉能量的對象,他體內不經意間染上的少量能量會和無鄉艦船周圍的磁場發生共振,互相吸引,那飛快建立起了連結的同源能量使站在“安全距離”外的他受到牽引,身體無法自控的被拉扯入光圈覆蓋範圍,他只來得及將重要物品隨外套一道拋出去,丟在受襲平民艦的合金艙板上,接著身體便被光圈整個吞沒,同奧齊一樣被捲入空間亂流中。
沒能照顧好齊斐,親自撫養幼崽長大,這一樁便已讓左卅覺得自己對齊斐虧欠許多,他昨晚又連夜分析出了自己的歸來原因,意識到了是追隨能量頻率而來的自己不慎擠走了正在傳送通道內的齊斐,讓左鳴等蟲不得不緊急忙碌,趕在回應輻強減弱前努力將齊斐找回。
拋下了幼崽一次還不夠,還險些將對方推進時空亂流中,讓對方與在亂流內顛沛流離的生活險險擦肩而過!
左卅覺得宇宙中不會再有比自己更糟糕透頂的雌父。
正因為親身體會過在亂流內掙扎奔走的艱難,哪怕齊斐眼下已平安回歸蟲星,可只消想想自己曾讓對方置身於與之擦邊的危險境地里,愧疚與虧欠感便排山倒海而來,登時將左卅整個給淹沒。
齊斐後來又連說了兩次“沒關係”,才成功讓他的雌父止住想要對他無限道歉的念頭。那張與他高度相像的臉上鮮有表情變化,維持著似是什麼事情發生在眼前都將波瀾不驚的平靜,但他就是能覺出對方平靜表象下的真實情緒,知道他的雌父心底正一片波瀾起伏。
徹底完成第三階段進化後,齊斐的精神力再次突破至新高,他對於周遭對象情緒變動更加敏銳,而他若是有心關注某個或某幾個對象,他便像開啟了一隻穿透力奇強的“心眼”,能直接以精神力作為掃描介質,“看見”對方的內心。
走廊並不是一個十分適合重逢與抒情的地方,擁抱時間仿佛也有些過長,但旁側靜靜站著的幾蟲誰也沒有提出異議,有夜間巡邏至附近的值夜蟲員,也僅是遠遠朝這處看了眼,對方收到左鳴的無聲指示,遙遙朝首席行了一禮後便輕手輕腳轉向反方向通道,暫時從這一處繞行。
早年的就職領域與工作性質鍛鍊出了左卅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他在後來的“單親帶蛋”生活中又被孤獨生活打磨的愈發隱忍,因為那段時期內可以說話的對象只有那時還是枚大白胖蛋的齊斐,他除去每日對齊斐進行必要的“蛋教”,有事沒事對著蟲蛋讀讀技術資料外,再沒了其他話好說,是以他變得更加習慣於隱忍及更加寡言之餘,自我調節和情緒控制能力也直線上升。
那照理說還會再持續上好一會的“波瀾起伏”,就在這練出來的調節功底下慢慢止息。
左卅鬆開擁著齊斐的雙臂,他在完全鬆手前又輕拍了下幼崽的後背時,整隻蟲已從裡到外的沉靜下來,他鬆手後又專注看了齊斐半晌,沒忍住伸手捋了捋齊斐左耳上方略有些翹起的頭髮,爾後才轉移了注視目標,看向了昨天已有一面之緣的言。
昨天的一連串變故發生太快,他那會還有些懵頭懵腦,驟然接受了太多信息的大腦不知道該優先處理哪件事,轉眼,他才瞅了個身形輪廓的孩子便又和對方“據說”的未婚伴侶進了休息室,開始進行一段旁蟲需要退避到六百米開外的不可描述運動。
左卅對言的第一印象是好的,覺得年輕蟲肩板背直,既然能夠登上肩章所昭示的那個位子,只蟲能力定然也差不到哪裡去,但沒過片刻,他又從奧齊口中得知這是自家“小蟲團”的婚約者,先前的第一印象便大打折扣,言整隻蟲都被扣上大寫的“可疑”帽子,他此時看向對方的目光變得挑剔起來。
言注意到黑髮雌蟲視線對象的轉變,不動聲色將已沒法更直的腰杆又挺了挺,透出了一點迎接更高一級的長官審閱般的謹慎。
同一星球內跨越時區的對象時常需要“倒時差”,不同星球間輾轉的對象需要“倒星差”,而左卅和奧齊這類已跨越過數個宇宙空間的對象,則需要“倒宇宙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