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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三天時間裡,光明不斷增強它的亮度,黑暗也不斷更加黑暗,更加強烈和生動。黑暗中沒有像光明中那樣顯現出各種各樣取了人間景象形式的景象,但是,它也像光明一樣,每一處每一點都是無限生動和吸引人的,不管往它哪兒望去,都能一眼就看盡了無數世界的風雲變幻,讓你的心一下子就開闊得比天地還要廣大,而充滿了整個這個廣大的都是對它的驚嘆和讚美。它和當初“我不認識的姑娘”的死亡、“月夜行動”讓我遭遇的那種黑暗半球體同屬一類,但是,當初,“我不認識的姑娘”的死亡讓我遭遇的黑暗半球體,我在“月夜行動”最後那個晚上遭遇的黑暗半球體,不管已經多麼驚心動魄,它們在現在我面對的這個黑暗面前,都只不過是火海里飄出來的一團青煙,而現在我面對的這個黑暗則是那整個火海。就和當初在“月夜行動”最後的晚上面對著那種超自然的黑暗我不得不顫慄地感覺到自己面對的是女神黑髮的舞蹈一樣,也像面對“我不認識的姑娘”讓我遭遇的超自然的黑暗我不得不顫慄地相信自己在和神閱讀神的宇宙之書一樣,在這黑暗面前,我不得不顫慄的感覺到神和它的世界的全面現身。無論白天和晚上,黑暗中所有我們一般所說的現實之物,房舍、莊稼、山林,還有人,我都什麼也不看不見,只有被它吞噬和同化的幾座山山頂和天相接的那條線還保持著原來的模樣,但是,它雖黑暗得就像是把宇宙中所有黑暗集中起來放在它面前也都什麼也談不上了,卻是不管往它哪兒望去都能看到無限遠,其間全是黑暗和黑暗,卻每一處每一點都是獨一無二的景象,每一景象都無限清楚和分明。我感覺到爹他們所說的神如果是存在的,它們一定都住在這黑暗中。我感覺到如果我是神我也會住在這黑暗中,哪兒也不去,因為住在這裡我會把自己是誰忘了,即使我是上帝我也會把自己是上帝給忘記了,還會把時間也忘記了,只沉醉在對這黑暗中的景象的觀看之中。面對這黑暗,我不懷疑如果神住在這黑暗裡面,它們誰都永遠也感覺不到任何障礙,它們每一個都如在無限的虛空之中,這虛空比我們宇宙和無數別的宇宙的總和的空間還要大,它們一念之間就可以在這個虛空中的任何地方,而在任何地方都能一眼就看見在別處看不到的讓人忘記一切的無限的風光和絕對的景象。
我曾不懷疑只要我敢爬到高觀山頂,就能看見一個挨一個一直鋪排到宇宙盡頭的金光子太陽。在這三天時間裡,光明最後亮到已經不用我爬到高觀山頂上去看這樣的景象了,不管往光明中的哪一處望去,都能看到一個挨一個鋪排到了比宇宙盡頭還要遠的天堂里的金光子太陽,看到比千億還要多上千億倍的天堂里的金光子太陽,每一個金光子太陽的亮度都達到了這種程度,使我不能懷疑它集中了千億個人間那個說是誰逼視它誰就會眼睛瞎掉、而我就真正逼視過它的金光子太陽的亮度的總和,只不過這種亮度我可以無止境地觀看、任意地觀看,更不會發生人間的金光子太陽你逼視它它反而不那麼明亮了甚至於成了一團黑暗的事情,你越是放開地觀看它們就越明亮,顯然是,我對它們的觀看能夠放開到什麼程度,它們就能亮到什麼程度。這種亮度還是無限生動、美和有個性的,這是人間的金光子太陽萬不能與之相提並論的,甚至於人這種說是宇宙中最高級的生命也絕對不可能有誰煥發出這樣的生動、美和個性出來。我不懷疑每一個天堂中的金光子太陽都是一張和上帝無限熱情和放開地對視的臉,我看到的亮度就是這些臉、這些天堂中的生命、這些神和天使在和上帝的對視中已經接近到它們就要和上帝的臉挨上了的時候的亮度。這種亮度同時就是它們的生動、美和個性,顯然是,我對它們的觀看可以放開到什麼程度,它們的生動、美和個性就能煥發到什麼程度,而這個程度是絕對可以達到任意的程度、達到真正意義的無限的程度。
爹給我講述的太陽的溫度在任何物體只是接近它還遠沒有到達它的時候就化為蒸氣了,而宇宙中有無數顆太陽的故事讓我顫抖而又神往。爹說太陽能發光和那麼亮就因為它有這麼高的溫度,它實際上是一個火球,一刻不停地燃燒,裡面的溫度和亮度還超過它表面的一千倍。面對我這次遇到的這個光明,我曾想若果我敢爬到高觀山頂上去,一定就能看見宇宙中所有太陽都把它們的烈火和熔漿傾倒到在高觀山那邊了,我彎腰就能把那烈火和熔漿捧起一把,要不然,不會有這樣明亮而廣大的光明。在這三天時間裡,光明亮到我無法不想像宇宙中的所有恆星的烈火和熔漿都集中到也就幾十個我們溝大小的世界內了,而我就在這個世界邊緣邁一步就進去了的地方,所以才看到了這樣的亮度;我還無法不想像,宇宙有一半不像是我們平時所以為的那樣子,而是一整塊處處都無限密實的岩石,它的密度超過一切物質,它的每一處每一點比金剛石都還要密實千萬倍,而且這半個宇宙的每一處每一點都是這樣的,如今,這塊岩石整個熔化了,熔化成了“水”和“火”,熔化成了只有電子光子這樣一些基本粒子的無機瘋狂的運動了,而且把這一切全集中到不比幾個我們山溝大的空間裡,才可能出現這樣的亮度。到了這一步,光明的亮度還在增加。爹說宇宙中所有恆星的燃燒實際就是電子光子這樣一些基本粒子完全無機和混亂的運動,在這種燃燒中所有事物都毀滅了、所有事物都不可能存在,只有純粹的物質的無機混亂的運動,聽他說來,到了這一步也就到了頭了,不可能有進一步的事情發生了。但是,面對已經增強到了那種程度的這超自然的光明,我無法不想像,如果說宇宙的燃燒到了爹說的這一步還遠未到頭,電子、光子等基本粒子到這一步還是某種封閉、冰冷、堅硬的“原材料”,還可以進一步燃燒,釋放出巨大的能量,而所有的這種基本粒子都被燒掉了,再也沒有基本粒子而只有純粹的能量了,到了這一步都還沒有完,連能量都被燒掉了,物質完全不存在了,一切都沒有了,連時間和空間都被燒毀了,只剩下絕對的虛無,這個時候才可能有我看到的這種光明,它也才會如此明亮。和這種光明相比,一切生命都不可能煥發出這樣的熱情、美和個性,一切不管多麼活躍的燃燒和運動都是冰冷、凝固和靜止的——一切和一切在它面前都是虛無。到了這一步,我也就不再有這類想像了,因為這光明已經是不管從哪方面看,也都只有它自己才能形容它自己了。
光明中處處都是光明,時時都是光明,無數光明的事物變幻莫測,而光明的事物之間也充滿了光明,無數張和上帝無限深情和開放地對視著的臉是光明,這些臉之間的空間也是光明,是這些臉放射出的深情而熱烈的光,和這些與上帝對視的臉一樣光輝燦爛。不過,相對說來,以高觀山為中心,高觀山上的天空中的光明是最亮也最活躍的,高觀山兩旁的山上的光明是次明亮和活躍的。黑暗也一樣,高觀山所在的位置那地方的黑暗最黑暗最熱烈。這是始終如此的,雖然光明和黑暗始終也在整體增加它們的強度,整體始終也在不斷更加熱烈和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