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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幾個等級的存在我都看不到,但擺在我面前的有兩個等級,它們構成了我天天面對的現實,它就是我的現實。一個等級就是人們所說的“國家幹部”、“國家人口”、“非農業人口”,一個等級就是“農民”,也就是人們所說的“農二哥”、“披農皮的”等等。不管是因為什麼,反正在我想像出來的這幅存在的圖景中,我就是把“國家幹部”、“國家人口”、“非農業人口”看成了比“農民”、“農二哥”、“披農皮的”高一等級的存在,“農民”、“農二哥”、“披農皮的”是“國家幹部”、“國家人口”、“非農業人口”創造出來供他們娛樂的。對於這兩個等級,他們的出路、生路和活路都只有一條,那就是屬於“國家幹部”、“國家人口”、“非農業人口”這個等級。我天生就是農民的兒子,如何可能屬於“國家幹部”、“國家人口”、“非農業人口”這個等級呢?當然,通過努力是達不到的,好好讀書、日夜練毛筆字,還有像一溝人都在說的把我教育和改造成什麼什麼,都是絕對無濟於事的,都不過是那種來自“國家幹部”、“國家人口”、“非農業人口”的強迫力在那裡搗鼓而已,或者說只不過是在被“國家幹部”、“國家人口”、“非農業人口”戲耍而已,和我戲耍我手中的筆、農民戲耍他們手裡的鋤頭沒有兩樣(在我眼中,我用我手中的毛筆練字,農民用鋤頭種莊稼就是一種戲耍,就是高一等級的存在對低一等級的存在的那種“戲耍”。)實際上,我還應該堅決反抗、堅決不認同他們所說的那種練毛筆字、把我教育成將來可以給當官的當看家狗的人材,因為這些都不過是在被高我一等級的存在創造和毀滅而已,是他們在對我做他們想做的一切,而我本人什麼也沒有做。  

    我的出路、生路、活路都只有一條,就是天生就屬於“國家幹部”、“國家人口”、“非農業人口”等級,而我天生又不是,並且也不可能通過任何渠道,尤其是大人們教我的那渠道改變現狀,那我該怎麼辦呢?我就是只有接受自己的命運嗎?而這不等於活著還不如死嗎?

    就這樣,我有一天,又如遭“頓悟”一般地看到“希望”了。我看到的“希望”是,如果我能夠把一個身份是農民的人,他們的孩子也可以,徹底給毀滅了,我能夠明目張胆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於眾目睽睽之中把他毀滅了,毀滅了他的一生,而我又完全不會、完全沒有受到任何追究,完全不會負任何責任,這就證明了我原本就不是“農民”、“農二哥”、“披農皮的”,而是“國家幹部”、“國家人口”、“非農業人口”,我被認為是“農民”、“農二哥”、“披農皮的”那是搞錯了。不是將他殺死,而是將他毀滅,真正毀滅,那比殺死他還可怕的毀滅——必須是這樣的毀滅。  

    不是通過這種毀滅改變我身為“農民”、“農二哥”、“披農皮的”的身份而成為“國家幹部”、“國家人口”、“非農業人口”,這種改變是絕對不可能的。而是通過這種毀滅證明,證明我原本就是“國家幹部”、“國家人口”、“非農業人口”,而不是“農民”、“農二哥”、“披農皮的”。

    我的“頓悟”就是,只要我對一個農民或農民的孩子,成功地做到了這種毀滅,我就得到了這種證明。

    看起來,這當然不可能的。哪個農民或農民的孩子能夠讓我於光天化日之下有計劃、有步驟、冷靜沉著地毀滅,毀滅他的一生一世呢?但是,我看到了這種可能,看到了我必定能成功。

    我選擇的這個來毀滅他一生一世的對象就是馮石頭。

    第117章 第 117 章

    b

    馮石頭,大名馮乃民,我們溝上溝人,我的同班同學,在我發現自己的出路、生路和活路只可能如上述時,他正好與我同桌。  

    馮石頭,他家比我們家還窮,在我們溝里,他的父母比我爹是還要普通尋常沒背景沒勢力的農民。馮石頭也生得不聰明,如果說人們都說我還有將來改變自己農民身份的希望,那這種希望在他身上就是一點也沒有的,他也完全是在按照自己長大了就接他爹媽的班——扛著月亮鋤修理地球在對待讀書學習的。

    當我“頓悟”到我必須毀滅一個農民或他們的孩子才能得到拯救時,我一下就選中對象了,這個對象就是馮石頭,並且說行動就行動起來。這個行動的整個藍圖也是在這一瞬間有的,我必須絕對完滿地實現這個藍圖,不然,不可能證明我天生就是“國家幹部”、“國家人口”、“非農業人口”。這個藍圖就是,我在未來不多不少剛好一年的時間,也就是兩個學期的時間裡,每天都要從馮石頭的臉上掐下兩塊肉下來,這兩塊肉的大小必須至少是可以確認為有一定大小的,而且每次掐的地方不能相同,直到將馮石頭的臉整個毀了,也就是人們所說的“毀容”或“破相”了,我就得到這個證明了。

    如果我不能實現這個藍圖該怎麼辦呢?實際上,對於我,沒有能不能夠實現這個藍圖的問題。這對於我,不是去做一件事情,而揭示出那已經存在的、已經在那兒的、沒有任何人可能加以改變的事實真相,如果有如果,也是如果我有可能實現不了這一藍圖,我就什麼也不會做了。不管我在把手伸向馮石頭的臉時那種沉重和痛苦是不是真的,我把手伸向他時我的沉重和痛苦的程度也是非人能夠承擔的、可怕到了極致的,因為,這於我就不僅是被全世界、全宇宙的力量強迫去完成一件事情,強迫去揭示一件已經完成和發生了的事情,我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我絕對沒有自己個人的意志可言,一切都是被強迫的、被命令的,而且,我毫無疑問能夠取得最為完滿的成功,全世界、全宇宙都應該來阻止我成功,但是,全世界、全宇宙都不會有力量來阻止我獲得絕對完滿的成功——沒人知道,我也不可能對人述說,這到底令我多麼絕望。  

    在時間上都是那麼巧合,我有上述“頓悟”是暑假天,第二天就暑假結束上學開課了。上學開課的第一天,還沒上課,我就對正在和後排的同學說笑嬉鬧的馮石頭以命令的口吻叫道:

    “過來!”

    我還從未以這種口氣叫過人。一到秦老師班上,秦老師就封了我一個副組長的職位,但是,我一次沒有行使過我的職權,當然也沒有履行過我作為一個副組長的責任。

    馮石頭以為我對他有什麼話說,就像對待一般的同學關係那樣地把臉湊過來,眼睛看著我,那樣子是那麼純真、淡定、安詳和坦然。

    我把自己的手伸向他的臉,輕輕地然而也是用力地掐下了一塊肉。他臉上頓時有了一個見血的小肉坑,血往外滲透著,很快小肉坑就裝滿了血,我把手指間頗有實感的肉搓了一下確定它算得上是一小塊肉才讓它掉下地去。我的手在伸向他的臉時我看見了我的手,它是那麼地叫我驚異。我一向不敢看自己的手,因為我的手,包括我整個人對於我都是死屍,我也看到它們是死屍,是沒有生命和非人的東西而已,我絕對需要從我的手上看到生命的、也可以說是神性的光輝,而當我把手伸向馮石頭的臉時,我則看到了這種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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