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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得不承認,最後這個解釋是最符合“事實”的解釋了,如果“事實”只能是在爹所說的那種哲學中能夠得到解釋的“事實”的話。但是,這個解釋和前面幾個解釋一樣,同樣讓我產生了一種徹骨的恐懼。是的,如果事實就是爹媽他們正在對我開那麼多的口子,我不會因為睡這麼久、做這麼長而且大的一個夢而死,卻會因為他們出於他們毫不懷疑的愛心和救贖之心在我身上開那麼多的口子放那麼多的血而死,我怎麼不會有這種徹骨的恐懼。同樣的,如果神秘黑物就是因為我腦子裡有那麼一塊被燒壞、燒焦而有的,我又怎麼不會產生徹骨的恐懼。我總是在恐懼中,總是有恐懼和顫慄掠過我的靈魂,但是,沒有哪次恐懼有這幾次那樣深沉和徹底,所以我把稱之為徹骨的恐懼。同時,這幾次恐懼引發的都是立馬逃到爹媽那裡去、逃到大人們的世界裡去的幾乎不可遏制的衝動,看到自己只有向大人們投降,也只有大人們才能救我。但是,我到底沒有逃到大人們那裡去,仍然如生了根似的逗留在這幾個“鬼神事物”,尤其是神秘黑物面前,一定要解開它們給我出的黑色難題。

    我在把一切都解釋成我的一個長而大的夢並靈魂中掠過那一陣徹骨的恐懼之後,我還用手去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看自己是否感到痛。他們說,要判別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掐一下自己,如果感到痛就不是做夢,感到不痛就是在做夢。但是,我剛這麼一做就輕輕地、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是“可愛的小寶寶”,也笑自己這麼做其實就是為了嘲笑“可愛的小寶寶”。“可愛的小寶寶”就是這個世界要每個人都是的人,誰不成為“可愛的小寶寶”他們就是不可能放過誰的。雖然“可愛的小寶寶”是斷然不可能做出我這樣的事情來的,不可能站在這樣的需要絞盡個人的腦、個人的心、個人的一切、甚至於個人的生命去理解的“事物”面前的,但是,假如他們站在這樣的“事物”面前了,他們一定會通過掐一下自己的大腿來驗證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而且他們會如此可愛,一定驗證出自己就是在做夢,說著就跑到大人們那裡去了,把這事情永遠忘記了。我發現自己也掐自己的大腿就為嘲笑他們要我成為的那種“可愛的小寶寶”,也在告訴自己,不要做那種“可愛的小寶寶”,他們說什麼就信什麼,不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不用自己的腦子去想,遇到我眼下這種事情的時候,早就逃到“爹媽他們”那裡去了。我這也是進一步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把這個神秘黑物弄個明白,並最終聽從那種召喚,進入到它裡面去,無限平靜地端坐於其中。  

    這幾次恐懼過後,我平靜了,再一次平靜下來了。我也不再發明這樣那樣的解釋了,而是再一次放棄自己、放棄一切地觀看這幾個“鬼神事物”。答案就在它們自身身上,我唯有向它們開放、讓它們本身的真實向我展現出來,我才可能知道答案。

    夜已經深了。燈盞燃得那樣明亮,火苗上直直的油煙偶爾因進屋的夜風而輕輕地擺動,圈房裡的一切都被燈盞照耀得那樣清楚。這通常是深夜的特徵,深夜的燈光會顯得特別明亮,深夜燈光里的東西也會顯得特別清楚。當然,圈房裡一切都這麼清楚明白,不管是我熟習的平常的一切,還是今夜才有的那些不平常的一切,都像是在那裡靜靜地等著我的理解。當然,屋子裡的一切會這麼清楚明白,還因為我把燈盞不再放在那個位置上了,而是放在屋子中央那個專門用來放燈盞的位置,我因為總是不把燈盞放在這個位置上而挨過爹好幾次打,燈放在這個位置上,屋子裡的東西的影子都會顯得更“正常”,更符合它們的本來的樣子,而不是燈盞放的位置低,東西的影子會顯得比實物大許多,而且怪模怪樣。

    我把屋子裡的一切都環顧一遍後,就去看那個幾個“鬼神事物”。“白色神魔”仿佛也因為是深夜了和包圍在深廣的寂靜之中而燃燒得如午夜的燈盞一般,只不過很顯然,它可不是人間的燈盞。它的形態穩定如一,其明亮程度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了,只是它這種明亮並不刺目。我看過的最震撼人心的月亮是有一回午夜我起夜到院壩中央抬頭看到的那個高坐天頂的滿月。我不懷疑我看到的那個最震撼人心的月亮是照耀地球的午夜的月亮,而眼前這個“白色神魔”就是普照宇宙的午夜的月亮。雖然它的光輝嚴格囿於它自身,並不走出來照顯世間任何東西,但是,就和當時看到那個震撼人心的午夜的月亮的一樣,看著它,我就看到了它的光輝在宇宙中的所有事物上閃耀,它的笑聲在宇宙中的所有事物那裡迴蕩。我看著它,不懷疑自己看著的就是端坐於宇宙高空中的女神,不能把稱它為它,而要稱為她,她既無限舒展自如地端坐於宇宙高空之中,又在我面前,幾乎和我臉貼臉。她朗朗地笑著,如日月,如星漢,如大海,如長空,靈靈昭昭,無邊無際,無窮無盡。  

    沒有人知道月亮之美對我有過多大的衝擊。我把月亮形容為“初生的宇宙”、“初生的神明”。我這樣說其實不是在比喻,而是對我遭遇到的那種美的直接的陳述。然而,在這時候的“白色神魔”面前,我卻得說那還真是我的比喻了,只有這“白色神魔”才真的是初生的宇宙和初生的神明。

    我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靜靜地、忘我地觀看“白色神魔”了,在前兩次的觀看中,我相信我看到的就是天國的暴風雪,無數場天國的暴風雨就集中在這個小小的只有一張小圓桌面大小的面上,讓我盡收眼底,而看這些暴風雪,我不能懷疑如果有一場不是下在天國的而是人間,整個人間也會頃刻間就被暴風雪埋葬了。這時候,我深深地看她,看到天國的暴風雪已經停了,我眼前是天國無數的村莊、山野、森林、河流被白雪覆蓋,在天國午夜高掛如洗的藍天之中的滿月的照耀下的景象。那寧靜,那聖潔,那廣大開闊和深遠,誰只要一見就可以洗去他的一切,留下和它一樣的寧靜、開闊和深遠。

    看著看著,我相信她就是閻王宮殿裡那盞唯一的燈,夜深了,閻王一天的審判工作也停止了,他的大鬼小鬼們都去睡了,閻王也沒有伴侶,宮殿裡就他一個人,這盞燈無限飽滿和輝煌地燃燒著,在宇宙中所有一切地方這時候都可以看到這宮殿裡來,看到這盞燈把閻王的宮殿照耀得無限飽滿和輝煌,閻王之所以閻王是就是因為他有這盞燈,宇宙中所有看到了這一景象的生命在怎樣的驚羨、顫慄和讚美之中啊!有一時間,我又產生了那種深沉的顫慄,不知道是不是該逃走,逃到爹媽他們那裡去,因為我相信這時候因為這盞燈在我面前,全宇宙的生命都看得見我了,也都會把我的身影看成是閻王了,而且這絕不是他們搞錯了,有這盞燈照耀,是絕對不會搞錯的。看著看著,有一會兒,我不懷疑,這盞燈就是造物主練字房裡的那盞燈,造物主居於九天之上,無人可達,但是,我到造物主的練字房裡一游已經不是難事了,就像從這圈房到我的練字房一樣容易,這就是因為我已經在這裡見識了造物主練字房裡那盞燈了,到了造物主的練字房裡,我就不會被他那盞燈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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