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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在我幾乎感覺到窮途末路的時候,突然接觸到了一種叫做“魔幻現實主義”的文學。這讓我大喜過望。倒不是“魔幻現實主義”文學讓我多麼欣賞,而是,我發現了,我可以對“人民”說,我寫這些“反科學”、“反唯物主義”的情節故事,用的是“魔幻現實主義”手法,作為一種手法,文學作品是可以這樣寫的,但這樣寫完全不等於承認現實中會有這樣的事件,不等於我不信“科學”,也就是不等於我會把這些情節故事當成是真的而不是它們不過是虛構而已。於是,我寫當年這些這些經歷,每寫不上一兩行,就要申辯說,我這些描寫不是真的,我這使用的是魔幻現實主義的手法,請千萬別以為真的有這樣的事情。儘管如此,我還是不能把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原原本本地說出來的還是那樣之少。
我一邊寫當年的經歷和經驗,包括這些似乎其突出性和特殊性超乎一般人的想像的“經歷”,一邊窮經皓首,閱讀古今中外的各類經典名著,包括哲學和科學方面的著作。我逐漸明白,我為什麼一定要把當年這些“經歷”寫出來,就是為了讓它們能夠坦然地置於意識和思想的亮光之中,我可以冷靜、客觀、中性地把握它們、反思它們,並最終能夠真正認知它們、理解它們。我必須認識它們、解釋它們、理解它們,這是我的宿命。我不是不記得它們,但絕對不是記得一件事就算認識了它,也理解了它。我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一個經歷,縱然你千真萬確經歷了它,但是,如果你不能理解它和解釋它,你就無法相信你真的經歷了它,尤其是,它無法被你所生活的時代的“公眾”或“主流”所相信、認可、接受,你就怎麼也會感覺到它是虛幻的,不真實的,不管是因為什麼你“經歷”了它們,它們也不是你的真實經歷,它們並未真的客觀存在過。
說實在的,我相信我發現了一個事實,我們的經歷和經驗,如果不被你所生活的時代的“公眾”和“主流”所認可、相信、接受,它就不會是真正有過的經歷和經驗。我說的是這些經歷和經驗首先就對於我們自己不會是我們自己真的有過的經歷和經驗。一切經歷和經驗,其實都是過去時的,都是你一經歷了它們,它們就成為過去的了,也就是成為你記憶中的和別人記憶中的了,而一旦成了你的記憶,它們就會受到你腦子裡的“公眾”和“主流”意見的檢驗,就會被你腦子裡的“公眾”和“主流”意見所過濾,被過濾掉的就無法讓你相信它們是真實的,如果你一定要以它們是真實存在過的而讓它們恢復其真實的權利,就這個事情都可能把你弄瘋,而結果是它們對於你仍然是不真實的、沒有過的,最多是你的想像和虛構。多數情況下,你會把這些經歷和經驗給忘記了,永遠忘記了。
在兩種情況下,都當真無法說你真的經歷了它們,因為在第一種情況下,你自己都無法確定它們的真實性,而第二種情況是你都已經把它們忘記了,忘記了它們當然就不是真的了,也沒有存在過了,因為你無法知道你已經忘記了,忘記的是什麼,不然,你就還沒有忘記。
你必須把你這些經歷講述出來得到他人的認可、相信、理解和接受,你才會相信你這些經歷,相信它是你真的經歷過的,而不是你不管出於什麼理由的虛構或幻想。但是,他人的腦子裡仍然是為“公眾”和“主流”的意見所左右的,你這些東西如果無法通過他們腦子裡的這些意見,你的講述只會遭到抵制、冷漠、抗拒、排擠等等,搞不好你完全有可能被當成瘋子或罪人而被他們“隔絕”起來,你說什麼都沒有人聽也沒有人聽得見了,或者是,你說的權利都給你取消了。
聽起來好像我們對“公眾”和“主流”的意見有微詞似的。不是這樣的。“公眾”和“主流”的意見難道就不是真理性的嗎?說實在的,我是實實在在的懷疑過——現在在電腦前打這些文字時仍在這樣懷疑——當初那些“經歷”,它們還真的可能是我神經病的幻想而已,特別是那些明顯違背“物理規律”的“經歷”,完全有可能是真沒有過的,要麼是我神經病的幻想,要麼就是神經病的虛構。不管怎麼樣,我們頭腦里那些“公眾”和“主流”的聲音,完全有可能是真正真理和理性的聲音,它們的存在給我們設置一道強有力的柵欄,使我們免于越過不能越過的界限,這些界限越過了,可能就意味著滑向迷信、愚昧、瘋狂、病態,滑向虛無、墮落和神志崩潰,或者滑向淪為世界、社會和人類的敵人,淪為貨真價實的怪物或人面妖魔鬼怪,一旦成了這樣的人你也就只有滅亡了。老實說,我在這種真心誠意的懷疑中,冷汗就淌了不少。
我窮經皓首,也就為了弄清楚我腦子裡這些“公眾”和“主流”的意見它們是否如它們表現的那樣是真理的表現。我得承認,到我在電腦前打這些文字時,都還沒有完全確認我腦子裡這些“公眾”和“主流”的意見它是或不是,有多少是多少不是真理。不僅沒有確定這一點,還發現,如果我們的腦子真被“公眾”和“主流”的意見所控制了,你就是想有那些不能為這些意見所認可、相信、理解的經歷和經驗,哪怕它們只不過是神經病、是錯覺、幻覺和臆想而已,也是不可能的了。被“公眾”和“主流”的意見所左右的頭腦,就是正常、清醒、理性的頭腦,也只有這樣的頭腦才是正常、清醒、理性的頭腦。我當年之所以有那些經歷,只不過是因為我有腦子正如爹所說是一片空白,還沒有置入進“公眾”和“主流”的意見。而我之所以確實無法確定當年那些經歷的真實性和意義,至少無法完全確定、無法真正確定,就是因為能去做這個確定的只可能是現在的我,不是過去的我、不是童年時代的我,因為那已經只不過是我的記憶而已了,而現在這個我的腦子是受“公眾”和“主流”的意見所左右的。
我得說,我還真無法確定對人來說,他們的頭腦,從“一片空白”變成為裝滿“公眾”和“主流”的意見並為其左右,它就不是一件好的、極端重要和有意義的事情,有可能,這對人是非常之必要的,不然,人完全有可能向各種可能的歧途滑去,這歧途包括,極端的非理性、瘋狂、病態,無法正確辨別真實和虛假,無法區分幻覺和實在,甚至於無法區分夢境和現實,等等等等。
從我開始寫當年這些“經歷”到我在電腦前打這些文字的今天,已經過去幾十年了,經過那麼多曲折,我最後還是把當年這些“經歷”和“經驗”寫出來了,而且,在哲學上和邏輯上,也相信自己有了一些理解。
但是,儘管如此,我還是無法確定它們是真的完全有過的,它們當真不是我病態的虛構,它們本身就完全是或至少基本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樣子。我讀了那麼多哲學文本,古今中外的哲學大家幾乎都有所了解,對有一些哲學的閱讀是相當深入的。但是,一方面,我發現自己對當年那些“經歷”理解並沒超越當年我在經歷它們時的理解,另一方面,儘管有了這樣的理解,我還是無法確定它們是我真的有過的經歷。